《 關於命運(二) / 尾崎士郎 》

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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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好兆頭啊!雖然這匹馬缺了一隻前腳,但我心中卻油然升起一股敝帚千金之感,倘若下次的競馬旗開得勝,我必定要用黃金來填補它的這份缺憾。」


秋天已來到尾聲。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然而、即便如此,秋天的逝去還是難免為這座閣樓的居所增添了幾分悲涼。

——為了抵禦異常潮濕的大氣以及正面襲來的凜冽寒風,我只得緊閉窗扉。

至於那筆本應從日本匯來的款項,我已不抱任何期待。

我的口袋裡連1美元的現金都沒有,所以即便房內的行軍床再老舊不堪,我也無法對新一輪的嚴冬做更好的防寒對策。

窗下毗連的陽台已然見不著人影,曼陀林的弦音也隨之沉寂。

――某日,就在我穿過走廊前往盥洗室時,我瞧見隔壁半掩著的、投資人的房門。當下,我無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為了與之攀談,我的視線順著那道縫隙溜了進去。

他身著滿是褶皺的浴衣伏於案桌,那道背影幾近和周遭渾濁的空氣融為一體。

見狀,我落荒而逃,即便步下昏暗的階梯,方才映在眼底的景象仍令我難以忘懷。

慘澹的陋室中,他一動不動的坐姿就宛如正在進行某種祈願儀式的信徒般,叫人望而生畏。

他伏案的矮桌上放有一匹烏黑的玩具馬。

在思量那件物什的背後究竟有何意義之前,我感覺自己似乎觸及到了這位過客的秘密。

大約一個月前,我和他二人走在蕭條的北京路上。

當時,他從某個舊貨店賣家那五花八門的雜物裡挑挑揀揀,隨後他相中了這匹馬。

在興匆匆地以五、六枚錢幣換取馬的擺設後,他如獲至寶地將之捧在掌心,向我說道:

「真是個好兆頭啊!雖然這匹馬缺了一隻前腳,但我心中卻油然升起一股敝帚千金之感,倘若下次的競馬旗開得勝,我必定要用黃金來填補它的這份缺憾。」

年屆不惑的投資人虔誠地低聲說道,他的樣子看上去既爽朗又充滿了自信。

這倒不是說他開始嚴肅地直面起這場人生。

我不由得這麼想:那個男人與自己簡直是生存在緊密相連的命運裡。就好比我們緊挨的居所一樣。

隔著薄薄一道牆面的鄰室傳來的細碎聲響挑動著我的神經。

夜裡,我會聞見他翻身時壓迫床板的咯吱聲,以及彷彿恐懼著什麼而時斷時續的鼾聲。

我和他的距離每一天都在拉近。

思及此,我感到一絲戰慄,很是介懷自己的命運是否會步其後塵。

所以那天早上,在我從盥洗室返回,並且將中國服務生過了一陣子才送來的麵包餐盤置於桌面,啜飲著微涼紅茶的時候,我的心跳不禁在聽見門外那道微弱的敲門聲後漏了半拍,只因來者除了他之外再別無他人。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投資人看上去滿面春風。

我從未見過他這副容光煥發的姿態。

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般,他不斷地活動身體,嗓音也洪亮了起來。

但沒過幾分鐘,他突然像往常一樣深陷在憂鬱的情緒裡無可自拔,不再言語。

他垂下頭顱,彷若進入了深層的冥想。

在這種時刻,我內心的煎熬愈發蠢蠢欲動,導致我氣不打一處來。

我氣惱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與他的憂鬱產生共鳴,被我們二人完全就是同類的觀念給逼到水深火熱的地步。

他低著頭,輕聲說道:

「其實我有個冒昧的請求」

「什麼事?」我彷彿反擊似的,語氣有些直接。

「今天,是競馬比賽的日子。但我已經沒有能穿去賽場的西服了。所以——真的非常抱歉,一天就好,能把您的西服借給我嗎?」他的聲音帶著微妙的顫抖。

「喔,那可真是……既是如此,請拿去吧——」我脫口而出。

然而,在他急切地從我的房內取走我唯一一套西服和外套後,我才感到一陣忐忑不安。

這種不安在他的腳步聲隱沒在階梯下方的同時迅速膨脹起來。

萬一,他就這樣一去不回了呢?

我認為這是完全有可能的。否則那個男人不會那般畏怯地提出要求。

假如是這樣的話,就意味著我整個隆冬期間都無法外出。

我憶起清晨時,他身著滿是褶皺的浴衣坐在桌前的姿態。

我已然不能繼續安之若素。

那張寫照已經不再屬於他自身。

如今穿著我的西服的那個男人,為了將既往的命運連同陳舊的浴衣一同捨棄、奔赴至新的流動之中——想必已經遠走高飛了吧。



—————待續—————

※ 我是粉紅泡泡水,本文中文翻譯內容僅作為個人學習使用,還請讀者們多多包涵,謝謝!

原文來源:青空文庫/運命について/尾崎士郎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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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人最難不過把日子過得雲淡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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