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事采集 | 之5:筆仔草
之所以捕捉到筆仔草的訊息,起因只是為了回來找報導人致贈論文,於是來到了方伯的家。
碩論的田野工作時,他們就是我經常請益的對象。方伯有股謙和平穩的氣質,很安神的氣場。方姐直率果斷,一針見血,常幫助打住我的無限迴圈。50多年前移入聚落的花農方家,其實於我的感覺更像是田野了很久的前輩。
「我們是外面來的。」
當初正是方家等人,發現埔里盆地無風且水質好,有培養溫室花卉的潛力,選擇在蜈蚣里開辦中華農園,是埔里花卉產業的先行者。他們久居於此,參與地方,努力融入,甚至如方姐其實是在本地出生。但當談到族群話題時,仍然覺得自己是外來者,也因此他們同時具備局內和局外人的眼睛。
於是當我提起了今年要做跟山林利用有關的調查,果然也得到很有趣的線索:關於文化是怎麼被分享的?
肉食或許還是一個坎:
「知道他們(族人)應該是去打飛鼠啦,可是沒吃過,也沒有想過要吃欸。」
野菜似乎就易親近得多:
「刺蔥也是我們進來(埔里)就跟著吃的啊,還有三腳柱仔(蕨),都有吃過啊。」
但方伯最印象深刻,最主動強調,並生動描繪細節的,卻是藥用植物。
「以前我們請工人(當地噶哈巫族人)要負責炒培養土(高溫消毒),一整天下來,台語講『熱到』有沒有,他們就會請假,說『頭家啊,阮袜休一天,來去找草仔』,他們就是去山上找筆仔草。不是去看醫生喔,也不是去買回來的喔,是自己去採來,煮一煮喝了就好了!」
「金線蓮嚼一嚼治牙齒痛最有效了,這也是工人(當地族人)教我們的。我跟你講,現在一堆保健食品都是後來的啦,我在猜本來會這個東西的就是他們平埔的。」
「他們還有秘方可以治盲腸炎喔,有一次我得盲腸炎,我岳母(本地客家家族)看我痛得要死,就去跟村里平埔族人求來祕方,就是去找一種不知道什麼草,搗爛了,沖米酒,喝下去就好了耶!」
方伯語畢,對始終不知道那個秘方內容,持有人又已離世了,深感惋惜。
「我們小時候嗎?就看醫生啊」。來自台南沿海鄉鎮的方伯,自述其兒時並沒有這些用草藥自癒的經驗,遑論親自上山辨識採集的知識,所以對於他而言這些事例是相當珍稀驚異的,其轉述語氣更是添上一抹神祕色彩。
而我也在心中默默記下藥用植物這個原先沒想過的功課。
之後向多戶族人的拜訪的過程中,在藥用植物方面,大家紛紛補充了更多種類:九股藤、打骨消、左手香、魚腥草、白花蜈蚣等,功效多半是清熱解毒。但重複提及率最高的仍是「筆仔草」,舉凡酷暑工作被「熱到」時,解尿不暢時,少不了它。
但是何處能尋呢?老人們總是歪頭回應「很久沒看到了」。本應是易見的野草,卻因枯草劑等使用而使其在日常視野中消失。
終於一次在水邊,遇上來清洗「羊奶頭」(藥材)準備回家燉湯的族人郭大姐。聽到我正在尋找筆仔草,立即表示略懂略懂「熱天喝尚讚啊」。並提供了線索:
「哎呀啊不過好像要絕種了呢,現在要找的話,可能剩xx後面的溝仔了」。
當我與萬伯到其口中所說該處溝仔旁,卻仍無功將返之際,冒出一位鄰坊,她聽不懂什麼是「筆仔草」,但是透露了重要的訊息:
「有一個先生,每年我都會看到他一次,他好像就是來找這個草,可能被挖走了吧?」
嗯?!一路像在解任務這樣跳出來給線索,而原來這個平平無奇的圳溝,是什麼內行人之間的的藥草採集點嗎?
但是至少掌握了「圳溝邊」這個關鍵的生長環境,幾日後,萬伯傳來訊息說他在聚落一處水旁找到了,並且「那邊沒有用農藥,水也乾淨,可以吃!」
比對了葉型,頂上的黃毛,猜測大概八九不離十了。將其採回,洗淨,陰乾保存。
半個月後,甫從豔陽小島返回的我,想著既曝了三日,算不算有被「熱到」呢?不如趁此機會來實驗筆仔草茶吧~
冷水煮開直至出味,喝起來淡淡清香,略帶回甘,有點像是玉米鬚茶。藥效雖未可知,但意外至少挺順口的。
理想上應該要請老人家協助確認指導的,但疫情因素不便上門叨擾,所以只能自己摸索著,也揣摩過去老人家在勞動後,尋找藥草自癒的經驗。
小小植株,承載了地方人們與勞動相關乃至產業轉變的記憶,同時也紀錄了文化跨越族群被分享的過程。
一口茶下肚,雖不能確定它是否照顧了我的身體,但肯定的是,它讓我與時間和空間尺度上的「地方」,都產生了更深刻的連結感。
感謝土地,也感謝和我分享故事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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