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丨Day 5丨14岁那年的绝版藏品们

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曾经有一个收藏箱，里面装了好几样我的宝贝。

现在那箱子早就找不到了，也许是家里的人某次收拾屋子的时候，当做没用的东西扔掉了。之前很多年不在家，家里的物品怎样变动我也没法知晓。有些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别人并不珍惜。

第一件东西是绿箭薄荷糖。上初中的时候特别喜欢吃各种木糖醇和薄荷糖，每天出门上学的时候都嚼一粒。倒不是因为特别爱吃，只是那个时候很敏感自卑，害怕被别人说有口臭什么的（其实并没有）即使没有，也要嚼一粒口香糖，聊胜于无。那会儿最喜欢嚼中草药味的木糖醇，觉得这个味道是最让人挑不出毛病的。

薄荷糖是绿箭后来才推出的产品，这种糖不是口香糖，是可以嚼碎了咽下去的压片型糖果。有留兰香、薄荷、茉莉花、柠檬几种口味。我最喜欢茉莉花味，清凉中带着一丝花香，如果买不到茉莉花的味道就买薄荷味。我觉得口袋里装着一盒薄荷糖特别有魅力。那时候我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永远不用担心考试和成绩。偶尔老师给我打电话，也是叫我去学校帮忙判试卷。记得有一次，期末考试结束后第二天，我还没起床，姥爷就过来叫醒我，说刚刚历史老师打电话找我，说让我去学校帮忙判试卷。我非常高兴，因为我可以作为好学生的身份出现在老师面前，让老师对我挑不出毛病。成绩好和成绩差的学生就是不一样，差学生要躲着老师，好学生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办公室里，给老师帮忙。而且，我还可以见到我最喜欢的一个老师。我知道这个时候她也会在学校里判试卷，我可以帅气地出现在她面前，不一定会和她说话，但会以好学生的身份坐在她旁边，帮别的老师判试卷。

哈哈哈，这就是我那个时候的想法，有点羞耻。那天去学校的时候，我口袋里就装着一盒薄荷糖，坐在我喜欢的老师旁边，时不时地拿出来吃一粒。当时是冬天，薄荷糖在嘴里融化的时候，感觉整个口腔里都席卷着浪漫的寒风，我顿时觉得更有自信，也更快乐了。后来，我就把那盒没吃完的薄荷糖收到了我的收藏箱里，我觉得那盒糖有非凡的意义，记录了一段幸福。

第二件东西是玻璃贝壳。这是我在一家两元商店淘来的。也是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在某个瞬间，突然喜欢上了各种小饰品，喜欢逛学校旁边的文具店，收集各种橡皮，有一次放学路过一家小小的店铺门面，店名字叫“梁子两元店”，外面还挂着扩音喇叭，不断地在播放着广告词：“欢迎光临梁子两元店，本店有各种头饰，首饰，手机挂件，儿童玩具，化妆品，日用百货等等，全场两元……”我突然就很好奇，这里会不会有一些有意思的小饰品？于是就进去逛。

店里其他客人都是一些老头老太太，中年阿姨，只有我一个中学生。第一次逛那家店，我就找到了有意思的东西，一些玻璃饰品，形状是各种类型的贝壳，海螺，海蓝色、澄黄色、青色、透明的玻璃，外面还涂着一层炫彩，用网兜装着。我非常着迷，就买了一兜。后来我经常去逛那家店，每次都能淘到一些好玩的东西。玻璃贝壳还是经常会见到，有时候看见其他网兜里有不同形状和颜色的贝壳，就忍不住再买一兜。后来我把所有玻璃贝壳都倒出来，摆在床上，一块一块地欣赏，挑出最喜欢的几块，放在了我的收藏箱里。

第三件东西是海藻球，别名“海洋宝宝”。这是一种遇水可以膨胀的硅胶小球，那个时候小孩子都很喜欢的玩具。这样东西也是在梁子两元店里淘到的，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好多很小粒的海洋宝宝，五颜六色的，把它们泡在水里，没过一会儿就膨胀开了。我把海洋宝宝拿到教室里玩，本来是和同桌的女生两个人玩的，结果前后左右邻桌的同学也都凑过来，结果最后我的海洋宝宝拿去给全班同学都分了，每个人座位上都养着几个海藻球，有的装在水瓶里，没有水瓶的就拿个瓶盖泡着。有个男生很牛逼，拿一个瓶盖里放点水，养出来的海洋宝宝膨胀得很大，比我泡的所有小球都大。我也学着用瓶盖泡，也没泡出来那么大的。

玩海洋宝宝的人多了，就有调皮捣蛋的同学。我买的海洋宝宝就那么多，给其他人玩几个也就算了，不可能全都给别人玩。但就有一些毫无边界感的人总是管我要，有些人没有经过我同意，就把我放在桌上，或者桌肚里的海洋宝宝都拿走，全倒在自己瓶子里。后来有其他同学告诉了我，我一看那人桌子里果然有一大瓶泡好的海洋宝宝，满满一瓶，一看就是偷拿了我的。我就很生气，趁那个人中午放学，把那个人瓶子里的海洋球都倒在地上，用脚踩碎了。其他同学不知缘由，还开玩笑，说“你干嘛把海洋宝宝都踩碎了啊，这可是你和xx（指我同桌的女生）的结晶啊。”我也没和她多解释，第一这瓶海洋球不是我和同桌女生一起养的，第二，我踩碎它是因为它的主人不经我同意擅自把我的海洋球拿去自己养。

这个事情我现在还记得，倒不是觉得有多生气，是想起那瓶被我踩碎的海洋球，有点心疼。虽然它们不是真的生物，但大家都默认是自己养大的宝宝，也相当于人为给它赋予了生命。不管那个擅自拿我东西的人怎样，这些海洋宝宝毕竟是无辜的啊。我现在还记得那些海洋球被我踩碎时，在我鞋底留下的弹力和阻力。它们既脆弱又有韧性。如果真的有生命，应该很想活下去吧……

第四件东西是一对玻璃手镯。这也是我在两元店淘到的宝贝。一只柠檬黄色，一只淡绿色。我很喜欢这种颜色，表面也隐隐约约有炫彩的反光。这么好看的东西，居然只要两块钱，谁能不心动呢。

第五件东西是两块巧克力。某天晚上，我正在写作业，姥爷笑眯眯地走过来，有些神秘的表情，对我说：“你赶快写作业，写完作业我给你一个好东西。”我很好奇，就问是什么好东西？姥爷说，是我妈妈今天在超市买的[明治巧克力]。

听起来像是日本的生巧克力，吃着也确实有一点点生巧克力那种顺滑的口感。但其实味道很一般，我觉得不如德芙巧克力好吃。只是起了这个名字而已，连锁超市能买到的，也不会是精品巧克力。但我当时还是觉得它很高级，不是因为口感，因为姥爷把它当做惊喜奖励给我的那个笑容，让我觉得它很珍贵。

因为它很珍贵，很高级，所以我舍不得吃它。姥爷每天只给我两块，说是怕我一次吃太多牙疼咳嗽。有时候我只吃一块，有时候我两块都留着，我还信誓旦旦地跟姥爷保证，说我不会贪嘴都吃掉的，我会攒着，攒够一盒，到时候你们可以把盒子也一起给我。

于是我就真的攒着了，攒够了一盒，然后再攒下一盒。有一次我妈看到我的床头柜上只有一个空盒子，问我里面的巧克力哪去了？我对她说我全吃光了，其实我是骗她的，我把巧克力都装进我的收藏箱里，只留一个空盒子在外面，让她误以为我是贪嘴把巧克力都吃了，然后再告诉她，其实我没有吃哦，我真的很乖把巧克力都攒着哦。也给她一个惊喜，本来以为我是个贪吃的孩子，其实是个乖孩子呢。

我妈果然相信了，表现得很失望，说：“我之前听说你要把巧克力，本来还挺高兴的，结果你还是忍不住都吃了。你不是说攒够一盒，让姥爷把盒子也给你么……”

见她上当了，我就立马按照计划：“哈哈，其实我骗你的！我没有吃哦，巧克力都在我的箱子里呢！”

我妈看了看我攒着的巧克力，并没有露出惊喜的表情，也并没有表扬我是个乖孩子，什么都没有说，什么反应也没有，就走开了，就好像她刚才根本没有误会我一样。我当时觉得很奇怪，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我是个乖孩子吗？难道这还不够吗？我真的攒了很久哎，每天睡觉之前从姥爷那里拿两块巧克力，全都放在我的箱子里，直到攒够一盒，拿到了盒子，然后还在攒下一盒。我做的这些努力，你觉得很无所谓？一点都不在乎？

她就是这样，在我做好事情的时候不会表扬我，装看不见，在我做不好事情的时候一定会跳出来责骂我。慢慢地我也不会再做这种自我陶醉求表扬的事情了，反正不管我做成什么样，她都不会说我一个好字，那还装什么，不如任性做自己，这样起码对得起我自己。

后来我就没再刻意地攒巧克力了，想吃的时候就吃掉，我感觉好像自己做这一切都没什么意义。再后来，我已经忘了吃它了，过了很久，发现箱子里还剩下两块巧克力。我没有吃，就一直那样放着，仿佛是为了纪念自己曾经攒巧克力的那份认真和耐心。

除了这几件藏品以外，那个用来收藏的箱子本身也是一件收藏。那本来是一个装羊毛衫的盒子，上面写着“鄂尔多斯羊毛衫”，盒子的边缘有两个挂扣，还有一个提手，做成了箱子的模样，大概是为了表达精品羊毛衫的格调吧。那个箱子当时在我眼里就很有格调，像是那种有钱人会提的商用公文包。我经常提着那个箱子，假装自己是有钱富商，拎着公文包去做生意，把箱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文件，或者值钱的宝贝。

同样的箱子，我还有另外一个，也是鄂尔多斯羊毛衫的箱子，我用它装了日记本，现在还在我的书桌抽屉里。其实那些日记本不全都写了日记，有一些是空白的本子。初中毕业的时候，我看了一本书，有一个故事是讲一个男生为了自己喜欢的女生，高中三年写了十本日记，高中毕业的时候把十本日记全都送给了那个女生，用这种含蓄的方式表白。大学快要开学的时候，他忐忑不安地去了女生家，想问问对方有没有看自己的日记。

当时故事里描写的女生的反应是，神色僵了一下，然后说：“哦，疯玩了一个暑假，只想把三年来没能玩的时间都找回来，还没顾上看呢。”

最后男生把日记又要了回来，抱着十本日记离开了女生家，默默流泪。故事的结尾这样写：“他用三年的时间写了十本日记，是他一个人的爱情，和女生无关。”

这个结尾有点仓促，我当时看到女生说自己没看那些日记的时候，还以为是真的没看，觉得这个故事如果继续写下去，说不定以后女生还有机会看到，也许未来会接受这个男生的告白。现在想想，也许女生是看了，但是不喜欢他，所以不想回应。“神色僵了一下”可以理解成完全忘在脑后，也可以理解成在心里盘算该怎么找借口。就算女生真的没看，也说明她根本不在乎这个人。如果真的在乎，怎么会忘记呢？如果真的在乎，对方都已经暗示得这么明显了，难道不应该关门之后立刻心跳不已，小心翼翼地翻开本子吗？别人送给你十本日记，你说你疯玩了一个暑假，没顾上看，那只能理解为，对方的日记还不如疯玩重要呗。

不过我当时看这个故事的侧重点在于，三年写十本日记，算是一个很了不得的成就了。不管是自己重温还是送人，都是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一份值得向别人炫耀，也可以让自己感到骄傲的成就。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著作等身”吗？

所以看了这个故事，我就立马去文具店买了十个本子，我希望我高中三年也能写满十个本子。我也想体验著作等身的感觉。哈哈哈，果然，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是一只码字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