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口譯之路

小太陽的星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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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生像是在打電動,那我應該從一個經驗值很低、常常失血、需要解藥、需要復原系來療傷、三不五時變透明略小偏右的小人,練了二十年了,現在不敢說滿血,但經驗值應該練得挺高,武器和魁甲也到手了……。

著者  小太陽的星與心


我學校畢業以後第一份工作,就是到一家台灣眾所皆知的大T公司擔任現場即時翻譯。


這是因為,當年台灣大T向日本大H公司購買整條某電器的生產線,所有日本的機器與技術全部原廠轉移,就在約二十年前,一個龐大的計畫開始了…。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來自台灣各地的英雄好漢全部一前一後的出現在某車站。大家的目的地就是那個,煙囪高聳到處霓虹閃爍的鋼鐵不夜城。


約莫二十年前,這銹黃的鋼筋鐵管高的低的,像石林般大片大塊的,在夜裡頂著暗白的暈黃的陰幽冷冷的光,空氣裡的化學粒子塵埃還在昏昏的光線裡伴隨著一股化學藥劑的味道浮浮沈沈,怎麼看怎麼聞就是一座氣氛詭異的鋼鐵城。

工業鋼鐵不夜城,取自網路,模擬影像,非當時場所

聽說,近年來,這種工業區的夜景成為攝影愛好者與戀人約會的最佳去處。這對曾經在那裡工作過的我來說,真是不可思議。要是我的愛人說要帶我去工業區看夜景談戀愛,我應該會立刻請他回家吃自己吧!


時間拉回二十年前,要到達那座鋼鐵不夜城還要再駕車駛個半把小時,中間會經過一片綠色隧道,與其說綠色,到了夜晚,是完全伸手不見五指,陰森黑暗的狀況到了你會忍不住開始懷疑,隔壁坐著的翻譯夥伴們有沒有多一個不該多的人了?


由於工廠佔地廣,工作量大,全盛時期光是翻譯就有二十多個人。有學校剛畢業的、留學回來的、免稅店工作的、補習班老師的…各路人馬齊聚一堂。我們在工廠裡的臨時辦公室裡佔著一塊地方,姑且就稱它為翻譯課。


每天上工以後,日本技師要到現場與台灣工程師會合,傳授與說明各項技術。這時日本技師會到翻譯課叫人。比較資深的日本技師會有一位專屬的翻譯,其它資浅的技師就是看當時誰坐在翻譯課就隨機隨叫。通常早上九點晨會一結束,五分鍾不到翻譯課的人,全部一對一全部被領走。日本人挺注重工作倫理的,老技師會先來挑,年輕技師有時候叫不到翻譯,只好自己去現場和台灣工程師比手畫腳雞同鴨講。


我剛開始跟著一個老頭(不是我們家老頭),他每次要去現場都來叫我,後來自然而然我就跟著他了。由於年紀懸殊,又老是在工廠各處見到我們倆個形影不離的身影,後來,日本方面都戲稱我倆是父女,總是說那對「田中父女又去出巡了…。」


其實以學校剛畢業的我來講,我頂著安全帽,穿著大T公司配給的白色襯衫,身著牛仔褲和運動鞋,手拿翻譯板(就是一塊塑膠板夾著大量白紙和原子筆),看起來架勢十足,但基本上我是很心虛的。我又沒留過學,連日本都沒去過兩次,老實說,我當初也很懷疑,大T公司為什麼敢找我?其實那些電器方面的、生產方面的、機器方面的,所有的專有名詞,我沒有一個聽得懂的。


有意思的是,日本技師和台灣工程師兩方都知道我聽不懂那些電器與專門的東西,所以他們都盡量不用專有名詞,用簡單的方式表達,比方說,「上膜」,他們就會說,「在這裡抹一層東西」。我這個初學者,不懂機器原理聽不懂的時候,我就照翻,有趣的是,開口說著話的我其實不太懂自己在說什麼,但我把聽到的日文一五一十的說出來以後,台灣工程師都聽得懂。結果,我是只懂日文的半人,台灣工程師是只懂技術的另一個半人,我們兩個半人加起來剛好配合的天衣無縫,不敢說完美,但實實際際的把日本技師腦袋裡的東西通通搬到自己腦袋裡。


翻譯課裡有一個年長的大哥,他對電器很有興趣,平常就見多識廣,他知道我們這些學校剛畢業的小毛頭什麼都不懂,主動提供我們大家他的筆記和單字,從此以後,我們就互相交換影印單字,不去現場的時候,大家都坐在那裡背單字,現在想來,那一陣子真是我學到最多單字的時候了。


後來有一天,田中老技師沒來叫我,我正覺得納悶時,另外一個技師像在叫魂一樣,聲音大到穿越整個臨時辦公室,「Ryu〜Ryu〜〜!」


很奇怪,我明明有名有姓,也不是姓這個姓叫這個名字,但日本技師他們都叫我Ryu,也不知道誰取的?Ryu的發音和天空飛翔的「龍」一樣,我覺得他們「阿龍阿龍」的叫我,也挺酷帥的,所以我也沒反對,我甚至連為什麼我叫做Ryu,我都沒有問,反正我覺得,只要拿得到錢就好了,叫什麼名字都無所謂。


這位大聲喊我的技師,長得很小叮噹裡面的阿福,一副尖嘴猴腮的樣子,他是一位很有能力的中堅份子,平常總是大列列呲嘴大笑,但工作時很嚴格,他罵人的聲音從來不會比笑聲小。我被他這麼一叫,心想完蛋了,這阿福技師不比好好先生田中桑,我一定會被罵到臭頭。


新技師長的很像阿福,就叫他阿福技師吧


果然,我還是一樣,不懂的地方很多,但沒想到阿福技師告訴我說,他以前剛開始擔任技師時,全盤搞懂弄了好幾年,他說我也花個好幾年,就會跟他ㄧ樣了。他這麼說,讓我很意外,也許是我一天到晚在那裡背單字的姿態,他都有看在眼裡。


有一天,他叫我跟他去總務課,我說怎麼了呢?沒想到阿福技師一開口就跟總務小姐說,「這個Ryu的無塵鞋太大了,你們幫她弄一雙合腳的!」


只見這時大T公司的總務小姐瞪了我一眼。我沒想到他是要說這個,嚇一跳,急忙猛揮手,「不用不用,我這無塵鞋穿的好好的、大一點沒關係的!」


大公司如大T,總務小姐是很忙的,誰會管一個小小翻譯的鞋子大了一號,果然,阿福技師拉著我去找總務小姐後,也沒見到我的新無塵鞋被批核下來。


其實,我對於穿幾號的無塵衣,多大的無塵鞋,一點都不在乎,能穿就好了。反正我就跟麻雀一樣,雖然不會飛,跟著跳著跑著,從來也沒跌倒過,但阿福技師很在意,反而是我在安慰他,你看吧!我沒事的。


果不如其然,跟我一樣穿著男人的大大無塵鞋的另一位女翻譯摔倒了,扭傷了腳,後來好幾天,明明翻譯嚴重不足,她不能去現場,很無奈的每天坐在翻譯課。


我這才明瞭他們對於安全的注重與管理很在意。我跟了阿福技師一段時間後,有一天,他突然對我說,「你們這裡的做事方法和我們不一樣,很多很多的事情,包含這個工廠能不能成功的蓋好,我常常都很擔心,Ryu!你一定要幫我!」他誠懇的話語加上認真的表情,只差沒有握住我的手。當時我年輕似懂非懂,隨便給他呼嚨亂應了一下。


我平常住在大T公司的員工宿舍裡,一個上下舖的小小的房間,工業區裡空間裡總是一股化學怪味我也都習慣了,下工回宿舍,我不是在敷臉,就是在背單字。每到禮拜五,就是我的happy day,因為我終於可以回家了。


每個星期五,園區開往火車站的車只有一班,下午五點零八分的。通常到了四點五十分,我們一群翻譯就會開始收拾行囊,工廠腹地大,不趕快跑,那班車是搭不到的,殺死我我都不想週末留在那個空氣污染的臭臭的怪地方。


就在翻譯們魚貫地跑著離開臨時辦公室時,總會聽到日本大技師在身後大喊大叫,


「喂!你們這些人!公司是五點下班,不是搭五點的車,你們給我回來!!」


當然,大家一心只想搭上那班車,拼命的跑,連個回頭的人都沒有。


而我,豈止是回頭,我記得,某一個禮拜五,我就這麼一路跑出了園區,再也沒有回去過。其實,不是我的問題,是因為我身邊一些男人與女人的問題沒有處理好,造成最後臨時離職的結果,說穿了,到頭來也是我的問題。


我有一天突然離開了沒回去了,我想,阿福技師對我一定很失望。若干年後的現在,我還蠻想跟他說一聲對不起的。


我就這樣一路跑出了園區,一路衝進了另一家公司,再一路殺到日本。後來,愣頭愣腦跑進了診所,現在又開始斜槓起口譯人生。


如果人生像是在打電動,那我應該從一個經驗值很低、常常失血、需要解藥、需要復原系來療傷、三不五時變透明略小偏右的小人,練了二十年了,現在不敢說滿血,但經驗值應該練得挺高,武器和魁甲也到手了。

人生就像是在打電動練經驗值,不知道我現在各項經驗值練的如何了?照片模擬情境,與實際遊戲無關


老實說,和職場那些女人在那裡搞搞纏,我還比較喜歡去做口譯,雖然那很傷腦,但我覺得,最後得到的東西,不管是知識的增長還是人情的相處與琢磨,自己腦子裡的東西,誰也搶不走,當然,會讓我雙眼閃亮亮的報酬也是。(哈哈哈哈)


感謝到目前為止幫忙與包涵我的每一位,翻譯職場上的人們,我會繼續努力,讓大家都順利得到自己想要的,我會誠懇向上帝祈禱,我口譯過的每一個商家全部賺大錢的!認真、奮鬥,賺大錢!Fight!💪

(完)

本文

2021.9.2發表於探路客

2021.11發表於痞客邦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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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陽的星與心定居日本,寫寫散文和生活所聞,只是個喜歡文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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