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餐情事
这绝对是我最难忘的一顿饭。
我高中时喜欢的女孩叫杨兰。她是我母亲同事的女儿。我们小时候住在小浦镇上,长广公司给员工分配了住房,那时候我们两家住同一栋楼,我住二楼,她住四楼。她母亲跟我母亲关系很好,我们两家经常串门。但那时我还不懂事,大概只有四五岁,记忆很模糊。唯一与杨兰有关的记忆,大概就是我俩一起坐在阳台上,眺望对面长广公司里巨大的冷凝塔和几十米高的烟囱。有时候,看到烟囱上检修的工人朝我们招手,我们就兴奋地朝他叫喊。
后来我们都搬到了长兴,但很少见面了。原因之一在于我父母离婚了,我跟着父亲生活,和她自然就没有太多交集。再长大一点,偶然听母亲提起,杨兰的母亲也与老公离婚,不久嫁给了长兴某银行副行长。
等到上高中,才再次遇到她。我与她同校,我在九班,她在十九班。她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成绩好、长相好、家境好,妥妥“三好学生”。高一她在百叶龙大剧院主持了学校的元旦晚会,高二她登上了《中学生天地》杂志的封面,下一期的封面是徐娇,那个和周星驰演《长江七号》的演员。全校人都在聊她的八卦,连老师都开盘下注她是下一届的高考状元。每次运动会,她的比赛结束后,男生都争着给她递水,导致踩踏事故频发。
我喜欢她,并不是盲目追捧明星。某次月考,她就坐在我前座。她主动跟我搭话,她记得我的名字,甚至记得我们曾经相处的经历。她声音婉转如百灵鸟,上身挺拔如仙鹤,目光炯炯如凤凰。在自卑敏感的青春期,她这样耀眼的明星愿意与我这样不起眼的透明人搭话,无疑给了我很大的鼓励。我深受感动,默默流泪。后来,我那场考试的成绩作废了,因为答题卡完全被哭花了。
再后来,我就下定决心要追她。
老曹是我当时的死党,也是我的精神导师。他的名字上了教导主任的通缉名单。因为他经常跟实验班(成绩最好的班)的女孩约会。老师痛恨他,我却羡慕他。他活得很潇洒,不像我,每次跟女孩讲话,就满脸通红,舌头打结。他却反而羡慕我,他无条件地尊重每一个成绩比他好的学生。
于是当我问他借钱时,他也爽快同意了。为了杨兰,我需要钱。班上有很多富家子弟。县公安局长的儿子花了八千块给喜欢的女生买了一块手表。那个女生是杨兰的好姐妹。得知这一消息,我心头一紧。要追她,我至少也得送她一个差不多价值的礼物吧!左思右想,我决定请她去橄榄枝餐厅吃饭。那是长兴最好的西餐厅,也是我心目中最适合表白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橄榄枝餐厅老板的儿子是我同桌,我从他那里弄到一张优惠券,作为每天借作业给他抄的回报。
可我太贫穷了,每次只能从父亲那讨到二十块的零花钱。于是,我构思了一个计划。准确的说,我没有向老曹借钱,而是让他入股我的商业计划。当时正值运动会在即,上一届的高三学长告诉我,去年运动会,有人花钱买空了贩卖机里的饮料,再高价卖给学生,结果狠狠赚了一笔。我打算有样学样。
运动会在县体育馆举行。学生本没有渠道在体育馆内买到任何饮料,除了学校准备的瓶装水,但体育馆门口有一小型自动贩卖机,很多学生会偷偷溜出场地买饮料。这个贩卖机本没什么人光顾,但开运动会的那几天每天下午四点左右都能售空,晚上八点又会有人来装填新的饮料。一罐饮料两块五,我买到手后,五块卖给场内的学生,利润十分可观。但我只有二十元,需要融资。老曹借了我八十元,一共一百元,当然不足以买空整个贩卖机,但我可以先买空最畅销的饮料。贩卖机一共卖五种饮料:可乐、雪碧、芬达和另外两种杂牌的非气泡果汁。汽水当然是学生最喜欢的,而三种汽水中,最受欢迎的无疑是可乐。于是运动会前一天晚上,商家刚把贩卖机填满,我就买光了里面的可乐,一共二十四罐。剩下的钱分别买了雪碧和芬达。我把饮料装进一个大纸箱,提前搬到赛场的看台上。第二天,我从家里运来冰块,又用棉被把纸箱裹好。
当然了,实际运营起来,还有很多难题需要攻克。例如我必须找准目标客户,瞄准那些花钱大手大脚的学生和喜欢拉帮结派的学生,他们能一次买好多罐饮料;要发展买家市场,但动静又不能太大,免得被政教处一锅端。最麻烦的就是那些来回巡逻的志愿者。我不得不早早打点好巡逻我们班级这一块的哥们。他值班时,我塞给他两罐汽水,好说歹说,终于让他走掉了,再也没回来过。
第一天的饮料卖完了,除去一些讨价还价和礼貌往来,净赚将近九十元。第二天,我买空了可乐和雪碧,转手又全部卖给了学生。我腰包里已经装了三百多元的现金,再凑一凑,加上手头的优惠券,足够买下一顿橄榄枝的双人餐。但这样我就无法给老曹分红了,所以运动会的最后一天,生意还得继续。这次,我彻底买空了贩卖机。掉出来的饮料足足装了两个大纸箱。我只好又花了二十元雇人帮我搬运这些饮料。好消息是,最后一天,我的客户都习惯了五块的定价,不再跟我讲价了;坏消息是,我没有卖光全部的饮料。忙碌了一天,我手头只有不到五百元的现金。
我掏出一百元,还给老曹。得知自己赚了二十元,老曹喜出望外。我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有查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到路过的零售店里把手头的钱兑换成百元大钞。我突然感到一阵轻松,说话都不结巴了。
我连蹦带跳地来到十九班门前,中气十足地喊她的名字。我像绅士一样伸出手,询问她是否愿意与我共进晚餐。她先是一愣,然后露出腼腆的微笑,搭住我的手,缓缓从座位上起身。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我们,目送我们离开教室,进入走廊,转入拐角。我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发出羡慕的感叹声,有人要上来和我拼命,有人要出来主持秩序。我拉住她赶快往校门外跑,再不走,政教处就要出来抓人了。
穿过校门前的龙山大道,步行五分钟,橄榄枝餐厅就在花菇山公园的入口处北侧。走进餐厅,服务生为我们带路,拉出椅子,布置餐具,递上菜单。她开始翻阅菜单,我示意服务生来我身边。他彬彬有礼地靠近,身体三十度前倾,上身六十度侧向我,胳膊九十度弯曲,小臂上平稳地搭着餐巾。我对着他的耳朵悄悄说话,向他确认优惠券没过期,并让他拿来一根香薰蜡烛。我们点了鹅肝、鱼子酱和牛排。
三分钟后,他们端上开胃酒。杨兰忙跟服务员说我们还未成年,不能喝酒。我则淡定地表示无需撤掉,放在一旁即可。他又端上蜡烛,在我们面前点燃。杨兰不再说话,而是用手捂住了嘴巴,我明显听到她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气氛已经到位。上菜前,我花了十分钟论述为什么她是全校最美的女生。她被夸得咯咯笑。她说起我们小时候的糗事,据说有一次我在她家大人们看电视时偷偷拔掉了电源,父亲当众打我的屁股。我俩乐得开怀大笑。
上菜了,隔着烛光,我看到她丝滑的秀发,多汁的嘴唇,透着五分熟可口红晕的脸颊,我不停地咽口水。她的眼神快把我的骨头烤酥了。在动刀叉前,我终于要进入正题。
“我喜欢你,我们以后每天都一起吃饭,可以吗?”我问。
“你真好,”她露出宠溺的表情,“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什么?我打听过,她从没谈过恋爱,至少在今天以前,她从未违反过《中学生行为规范》,是标准的模范学生。是谁在我之前就动摇了她?
“曹宇浩。”她说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曹奶泡?老曹!他对你做了什么?”我气地猛锤桌子。
“运动会第一天,我跑完一百米,中午想去外面买罐汽水,结果贩卖机空了。曹宇浩骑电瓶车载我去大台北,请我喝了奶茶。”
我张大了嘴巴,汗毛直立。
“第二天,我跑完四百米,又热又累,想买汽水,结果贩卖机又空了。曹宇浩又请我喝了奶茶。”
我下巴脱臼,费力地从嗓子眼发声,“够了,不用再说了……”
“今天中午,我跑完八百米,实在喘不过气了,想去贩卖机碰碰运气,结果,天杀的,又空了!我想喝点冷饮,可是只有曹宇浩敢骑车带我溜出去。他说,今天可以载我,但要我答应跟他交往。所以我就同意了。”
朋友们,人算不如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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