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經作惡的人
今天要寫討厭的歷史人物。
細想起來,對於古早的人物,我好像沒有太多特別討厭的,大概總能投以「同情之理解」。遙遠塵封的歷史,有很多我無法確知的細節,很多人物的故事也被後世一再加工演義,我所得到的很可能是一些歪曲的事實。
但對於稍早一點的時代,因為還能接觸到很多現存的資料,我會更有感觸一些。比如反右、文革時期作惡過的那些人,因為他們曾對我尊敬的一些作家、學者打壓過,我自然很難予以原諒。
在N校讀書的時候,我好奇詩人穆旦的生平,對他做了不少研究。翻看他晚年的一些資料,知道他從海外回來後,在N校做老師並不如意。他們這些有留美背景的人,在當時是很不受待見的。
雖然穆旦自己比較低調,勤奮翻譯詩歌,但難免還是捲入了院系的一些風波,工資職位都大受影響。反右期間,他作為「右派份子」,被重點看管,在N校的圖書館打掃過廁所。之後的文革,他也沒能躲過「蹲牛棚」的命運,備受屈辱。
原本充滿抱負的一生,就這樣在蹉跎歲月中結束了。他晚年的詩歌已全然沒有了年輕時的銳氣,是他悄悄寫下來的,也是他心境的一種體現。
「爱憎、情谊、蛛网的劳作/都曾使我坚强地生活于其中/而这一切只搭造了死亡之宫」(選自《沈默》,1976年)
但在這一切悲劇的背後,有些身影是缺席的,他們就像隱形的「惡魔」,製造了這一切,卻又在歷史中沈默著,沒有人能看到他們。
最大的「惡人」當然是懸在空中的那個。不過,在每一件不幸之事中,執行的人是誰呢?在這個過程中,能否以「平庸之惡」為他們開脫呢?是否以簡單的「歷史錯誤」就可以模糊掉這些人呢?
只是要認清這些人的面孔非常之難。他們自己本身也是時代的「受害者」,在一次又一次的動盪中,淪為下一個犧牲品。即便看到了這些人的樣子,我可能也很難馬上「厭惡起來」,甚至有一點覺得可憐,人啊,不過是「歷史」的玩物。
有一次,某位相熟的老師邀我去穆旦曾經所在的外文系看一些資料。從大樓走廊走過時,路遇一個乒乓球館,看到一些老人家在裏面打球。他悄悄和我說,這其中有一些人是當年參與「打壓」過穆旦的。
我隔著窗戶看進去,裡面是一些行動蹣跚的老年人,他們正在大笑聊天,過著很閒適的晚年生活。這裡估計是學院退休教職工的活動場地。
我還是第一次真正注意到這些出現在「歷史資料」裡的「反面角色」,就是一個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老人。他們也早已經從自己年輕時的「作惡」中走了出來,回歸了日常生活。他們還記得自己曾經做過的事嗎?
那一刻印象太深了,至今仍存留在我腦海裡。
看書時,我會對這些人充滿恨意,很想知道誰在主導迫害,把那個時代裡一個個作家、學者、科學家推到絕望的邊緣。但站在真實的場景裡,我卻只想快步走過,不願意再多看一眼。
2024年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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