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評書|便利店十八年 看盡社會鄙視鏈
文學也有重生。曾經,兒時的我反覆讀了不少日本偵探短篇小說,似乎都跟車站、時間、月台有關;後來,青澀時代,我對日本文學的瞭解停留在家裡書櫃上被偷偷擠在邊上的《挪威的森林》和《消失的大象》。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已經是文革後的傷痕文學年代了,然而一方面是書籍中對性的探索,另一方面是文革中過來的讀者自己的恥辱感,因此,一邊讀村上春樹、渡邊淳一,一邊依舊要將這些文字隱藏起來,「性」是禁忌,不能寫也不能說。越是禁忌,越勾著懵懂少年的心。那時候的我也就這樣以為那些就代表了日本文學。
其實不然。真正愛上日本文學居然是開始讀英文翻譯版本的日本文學,而非語言上可能更相近的中譯本。這,我稱之為重生,因為是在文學的領域重新獲得了自己建立的、屬於自己的品味與審美。
當代日本文學中,除了村上春樹外,我認真地讀過兩位女性的作品,她們是:川上未映子和村田紗耶香。
看村田的《地球星人》本來實屬巧合,但自己居然就成為了沙耶香忠實粉絲,又買了她的出道作品《便利店的女人》來讀。之所以買,是因為受到書的blurb吸引。Blurb上寫,一個三十六歲的女人,她在便利商店工作了十八年,她的父母姐妹和身邊所有的人都覺得她的人生選擇是有問題的,可是,她卻非常高興,她應該為他人而改變自己的人生選擇嗎?書中的主角又會為自己的快樂做出哪些選擇呢?我突然覺得自己也似乎同處於一樣的困境中?或許稍有不同,至少我身邊有著愛我的伴侶和寶貝、朋友,書中的她卻是面臨重重困境。更有意思的是,作者自己真的在便利商店工作過十八年,通過這本書一舉成名,獲獎之後成為專職作家的。那麼,她筆下的這位便利商店女子是她自己嗎?
我看的村田沙耶香的這兩本小說都用很奇怪的方式拷問著日本社會,也同時向讀者提出問題——個人的意義何在?面對社會的壓力,一個人能否堅守住自己的界限,而堅守界限又意味著怎樣的經歷?
一、社會與人的對峙
敘述者是一位在便利店工作了十八年的單身女人。她從小跟身邊的人不一樣,而在便利店工作能夠有員工守則可以遵循,這讓她覺得自己獲得了重生。從《地球星人》到《便利商店的女人》,沙耶香還是表現出來了她的小說pattern,主人公是一個從小格格不入的孩子,長大後為了融入社會,讓身邊的人覺得自己正常,做著社會上比較廣泛認可的工作,這個女人的性慾和其他慾望皆被沙耶香抽離,放大了個人與社會的衝突。
故事從一開始就聽到敘述者的吶喊,如何能成為社會的一份子?社會是容不下「foreign objects」的。整個文章的憋屈感非常突出,同時,也讓作為讀者的我感受到了依舊熟悉的壓力。作為一個在便利店工作的女人,敘述者對來自很多顧客的鄙視和不尊重毫不諱言,彷彿,如果不把便利店的工作當作跳板、不結婚、不生孩子就是不正常的人,就是不配在社會中生存的需要抹煞掉的一群人。敘述者Keiko努力地模仿著他人的生活方式、說話口氣,她似乎在這樣的模仿和掩蓋中獲得一層隱形外衣,然而,一個邊緣人的出現將她推出了舒適圈。這位邊緣人是個社會達爾文主義者,走火入魔,無論聽起來還是看上去都像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屌絲,想通過極端地蔑視Keiko利用、操控她來寄生。這位屌絲將Keiko眼中社會與人的對峙拉到了另一個高度。他希望Keiko辭掉便利店的工作,找一份新工作來養寄生在Keiko家的他,而他則對外偽裝成Keiko的伴侶,從而幫助她擺脫來自親友的催婚和異樣的眼光,美其名曰:兩全其美。
Keiko開始注意到當自己跟屌絲同居的事情被別人知道後,無論自己的姐妹、父母還是同事都表現出異常的讚賞和興奮,發出「你終於正常了」的感嘆。我讀到這裡,覺得沙耶香筆下描寫的這些都好熟悉,全部的全部都在我身邊。更有甚者,在這樣的表現之後還要說,我們從未如此過,我們從來都在乎你的well- being⋯⋯
我開始思考🤔沙耶香筆下無法包容的日本社會並對比自己瞭解的中國社會。當「剩女」、「大齡」等等一系列詞彙被創造且廣泛使用時,整個社會是認可這種「不包容」的,女性或者任何一個人在自主選擇上的局限性來自家庭、社會方方面面,最終也是最可悲的就是內化到來自於自己。沙耶香的Keiko就在這種內化中初見端倪。
不知道這樣的社會你想不想待,我一分鐘也待不下去。我曾經在每一個年齡段也都對自己說,這個時候就是需要這樣大的壓力的,理所當然blah blah,但我的身體和精神最終以崩潰來告訴我,善待自己,對於不斷否定自己的人,無論是誰,都要遠離,更何況是整個社會。當然,哪有這麼容易,如果一整個社會都衝著你施壓,我自然知道多少人選擇自殺⋯⋯所以說,我是幸運的吧。
二、人的人性與動物性
Keiko嘗試了一段時間屌絲提出的寄生生活。在這種生活中,每天Keiko給屌絲準備的吃的東西被叫作「feed」,吃的內容被描寫成飼料一樣。這是沙耶香作品的第二個特徵,她對人的社會性與動物性界限的討論。同樣,在《地球星人》中最後的cousin在一起吃人肉的橋段也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將人的社會性摘除,人性與動物性極度模糊。
必須說的是,沙耶香這樣無疑是將此設為她小說的標誌性母題,特別值得深思,同時也給人帶來一種不舒服的感覺。這種感覺有點像英國文學或電視中的cringe的感覺,但是又打上了日本文學explore中病態到難以接受的程度的烙印。
沙耶香通過這本書實現了「寫作自由」,無需再在便利店工作了,小說裡的Keiko真的是她嗎?讀完小說,我似乎也持續聽到便利店的聲音,好想去一次日本,領略一下便利店的感覺。
我喜歡沙耶香的作品。兩部小說都用特別極端的方式在平淡無奇的普通人身上體現社會強加的撕裂,那一個個普通人戴著這些傷疤繼續生活,用她們自己的方式、社會不容的方式、反抗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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