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城」：谁还记得绿茵场上一手掷出的夏日奇迹？| 女孩看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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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以来，我们看到了太多风格迥异的足球：诗意的，丑陋的，海洋季风般的，流动不息。决赛圈鲜少看到冷门佳作，豪门难出刁钻足球，不免有些腻味。本期作者皮皮是一位眼光独到的女孩球迷，她适时地提醒我们：从绿茵场上仰起头来四十五度至一百二十度区间之内，曾有一个名为「天空之城」的夏日限定奇迹。人类大小事总因高度而显得超然，教堂如此，足球亦是。

在这个四年一度的世界杯限定期间，如果你也有关于足球的奇情妙怀想要抒发，欢迎来信至 biedegirls@yishiyise.com。期待你的来信！

每逢足球转会大战，或者世界足球巅峰之争到来之时，我的微博首页看球粉丝就会像池子里被洒了一把鱼食的鲤鱼争先恐后涌出水面，足球信息如同越共一般奇袭我于不意。再回过神来，我已经把各大俱乐部视频站里和足球运动无关的视频看了个遍，文件夹里也有了一小撮画了一半的球员梗图草稿。

我与足球一直就是这样不温不火的关系：交集之处无非是刷微博时点开兴趣重合的球迷朋友的痴人呓语和转到首页的资讯集锦；之前唯一一场全部看完的比赛也是陪朋友去的，在温布利球场四万英国球佬的国歌声中（是国家队的比赛）坐立不安；曾试图燃起对英超的兴趣，最终在买完三场8块的转播次次都在看完4块就安稳入眠之后无疾而终。

个中缘由，一方面是通过资讯与精选视频被吸引来看比赛的话，心理预期和真实之间的落差是难以置信的：激情4分钟连续进球，被延长到90分钟的22人集体跑步，令我对足球泄气的速度比9分钟内被连灌5个球之后的球员还快。另一方面，我一直试图与 “球迷” 身份保持间隔。“球迷” 这个词，似乎隐含着无节制的放纵和近乎宗教信仰式的盲从，它要求我直接纵身投入一种不问来由的爱慕和集体意识。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做法，只好假装我不曾享受足球。

足球引以为傲的凝聚人心的能力 —— 也是促成球迷团体自我认同的一部分 —— 在我看来，是一种假象。足球的集体感总是建立在同仇敌忾之上，它并没有 “天下大同” 的魔法，而是人为地分出 “你”、“我”。明确的敌对关系总是比自发地热爱集体中的人，来得简单且具象。格拉斯哥的凯尔特人队和流浪者 FC 这两支球队就是如此。因为一边奉行罗马天主教一边奉行新教，球迷之间不共戴天，发生过很多暴力冲突事件，也有试图加入球队的小球员成为宗教地盘斗争的牺牲品。

然而，直接从暴力冲突这个结果上给足球分帮别派的功能定性，又多多少少有点草率。《足球》一书的作者图森·让-菲利普讲述了他童年时比利时老家小孩们踢球分队的方法：圣经队 vs 道德队。圣经队的孩子们在教会学校中熟读圣经故事，道德队的孩子们在学堂中接受某种严格的公民教育。到了足球场上，分队自然也就不是什么难事，“孩子们当即就认定了这一条鲜明的标准，它有一种《圣经》般的简洁明了。” 

但是这种身份不确定性坍缩的过程，又让我感到恐惧：我不得不选一个阵营，并马上进入狂热状态。“是曼城还是曼联？好吧，那1996年英超刚改赛制时曼联决胜性的一球是谁在哪个球场打出来的？”（都是我瞎编的，我不知道英超哪年改了赛制，也对决胜球兴趣乏乏。天呐，喜欢足球真的要看足球吗？喜欢足球真的要喜欢 “足球” 吗？）

但是，我又不能不喜欢足球，因为，您请看：视频来源于英超联赛

众所周知，制胜球都是用脚踢进去的。界外球，作为一种在球出界时重新开始比赛的方法，规定要求双手抛掷。它一般不会作为进攻发起方式 —— 直到斯托克城球队的Delap 出现。

自从2006年教练在 Delap 腿受伤时偶然发现他扔球很远之后（也许得益于他以前是标枪运动员），教练近乎当机立断，整个球队的战术围绕他的掷球而改变：在 FIFA 规定范围内把主场球场场地宽度缩小，便于扔球到中心；把球场看台的广告后撤腾出空间，留给 Delap 助跑；训练进攻队员在禁区门前用头顶掷来的界外球，每周为期两天；专买个子高、体型大的球员，用来进头球。

靠着前标枪运动员 Delap 用手一球一球扔出的助攻，斯托克城球队在2007-2009短短两个赛季联赛排名连升14位，从英冠升到英超，如烟花大会那般烂漫。也因为该战术 —— 斯托克城球队的标志球都不是在地面上产生 —— 他们获得了一个颇为诗意的外号，叫作 “天空之城”。

朋友们，想想看：一个足球球员，每场比赛平均手触球的时间是脚触球的两倍，手扔球助攻量占全队总进球的 1/4。一个球队靠着这种绝活战术，不仅成功挤进英超，还站住了脚跟。一场本应转瞬即逝的烟花爆炸变成探月火箭发射，悲情和喜感之间一线相隔。

斯托克城的进球需要趁乱，靠的是充满蛮力、毫无美感的战术，对于阿森纳这种脚下功夫精致的队来说简直就是噩梦。阿森纳教练无数次试图让 FIFA 修改投掷界外球规则，其理由无非浪费时间云云 （但谁都知道是因为 Delap），属实有点气急败坏之嫌。

在 Delap 开始扔球的第一天时，他已经 31 岁了。进入公众视野不过就是他职业生涯最后五年，昙花一现。当时这个拿手扔球很漂亮的男人于媒体中产生的讨论，一时间不少于脚下踢球功夫了得（rightly so！毕竟本应该是足球！）的梅西。媒体避重就轻地讨论一些修改规则的问题，这重要吗？对于败者复活化身神兵天降的惊叹和惊吓到嘴边硬生生拗成祈求保全面子的一阵嘟囔。

对于大的豪门俱乐部来说，培养这种投掷型人才并非不可能，但是行云流水的踢球风格中间容不下这种粗野，通过漏洞和蛮力取得的胜利没有 “魅力” 和 “风范” 可言。只能说不同队之间的追求不同，有精力保持优雅的大俱乐部，怎么能够体会对于胜负那种凶狠的、歇斯底里的渴望？竞技体育对于规则的契约精神，注定会促生为达目的的粗鄙手段，它不漂亮，但至少给观众留出庆祝不光彩的东西的空间。

3个赛季之后，各个球队逐渐适应扔球战术，掷界外球的进攻转化率逐渐降低。Delap  退役之后，斯托克城在剩下的一水儿个子奇高的球员和三天一换的战术之中迷失了自己。透支一切换来的三年辉煌落尽，所有人（包括球迷）都为这场赢了的豪赌付出败者的代价。

所以 Delap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2008-2011，比《Call Me by Your Name》中的夏日恋情还期间限定，比不当同性恋回去结婚造成的遗留问题和伤害还多。 

但也许这样反而是最好。足球本应是奇迹的，而奇迹必须是瞬间的。拨开欢庆的氛围，足球的构成原本是

“球员的物质性，现实的暴力，汗水。叫喊。冲击，荒诞的非现实场面，二十几个家伙跟在一只皮球后面，奔跑在一片绿草地上。”

但是一旦走到赛场上，观众所经历的时间和足球发生的时间之间绝对的同步，魔法又再次发生，

“足球如此完美地融化在时间的流动中，它与其流逝结合的如此天衣无缝。”

足球过于流动过于广袤，它和诗歌、文学一样转瞬即逝。时间穿过它们时流淌着同样的不可捕捉的物质。 

足球中的每一刻都是一场不确定的豪赌，它是充满开放性的，分秒中皆均雷霆。

期间限定的夏日之后现实马上鱼贯而入，万物凋零，一切回归平庸。

然后时间再过去，

“从易腐的产品，它变得永恒，历久弥新，达到了神话或传说的高度。我们的头脑中，给持续时间让位的，是片段、语录、碎片或片段。”

最终它比即时转播中的细节还明确、还真实。它成为我们身份叙事的常规，它像古老的神一样真切地成为我们肉身的一部分。

然后我来了，我在球迷、球场、球赛构筑的框架的缝隙之中苟且，偷享着时间错位的奇迹边角料。奇迹长投最终定是抵不过时间的冲刷的，而我身边也无人会一起为它庆祝，大家生活中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嘛。我像一个球迷一样放纵，我为它庆祝，然后我会忘记它，它会如潮汐般再次回到我身边。

* 引文皆出自图森让-菲利普, 《足球》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懒汉之家」

// 作者：皮皮

// 编辑：冬甩，赵四

// 设计：冬甩

// 排版：Leney，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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