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薛克作品筆記(4) 《春風秋雨》

Alfre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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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秋雨》Imitation of Life (1959)

薛克的封鏡之作,在拍完本片後薛克就退休離開了好萊塢。我的愛團 R.E.M.有一首歌也叫 Imitation of Life,以前一直不確定是什麼意思,在本片也是同名的片頭曲中,歌詞很直白地解釋了出來:「沒有愛的生活,只是仿製的生活」。這也是改編自小說的故事,1934年好萊塢已經有一個頗受好評的電影版本,但薛克的改編將角色情節做了一番改動,變得更加令人玩味。

一黑一白的兩對單親母女偶然相遇,兩方共住紐約公寓互相扶持,卻沒有如前作般共創事業,白人母親 Lora 夢想著成為百老匯演員,不惜拒絕年輕攝影師 Steve 的追求,黑人母親 Annie 做為 Lora 幫傭,她卻育有一位膚色白晳的女兒,女兒拒絕黑人的身份讓 Annie 深受打擊。這兩對母女看似截然不同甚至互不相關的故事線,對比之下其實產生了隱約的諷刺效果。同樣身為單身母親,Lora 的自戀與對夢想的渴求,對照到 Annie 安於社會階級的自我退縮,呈現出兩人之間種族身份上的不平等。但在面對生命無解的難題下,兩人的共通點在於她們都是自我戲劇的演員,她們的自我認知是被當下社會情境所決定而不自覺。

Lora 面對經紀人的性邀約時斷然拒絕,在初嘗演出成功滋味後卻接受劇作家的追求,這種自我幻像和道德掙扎的交織有如《苦雨戀春風》《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迴響,然而她達成夢想後不再確定她是否快樂,舊情人的再度出現也沒有阻斷她對舞台名利的渴望。Annie 和 Lora 之間的平等建構在她們的主僕關係,Annie 堅守對黑人身份的自豪,卻無能面對女兒的痛苦與反叛,唯一的夢想只能是為自己辦一場盛大的葬禮。這讓她的堅持反成為某種情緒勒索。

薛克之前的言情劇中,角色往往有著難以跨越的生命困境,卻仍在故事最後排除萬難地走向圓滿結局。然而《春風秋雨》沒有提出機器降神式的解答,而是讓角色和生命處境不斷互相推動,最後以 Annie 得償所願的死亡做為情緒的出口,她的葬禮就我看來正是薛克式的巨大諷刺。但我認為薛克的諷刺並不是對角色存在狀態的批判嘲笑,而是突顯將存在困境推到極致後所揭露的荒謬與無能為力,我們都在努力追求生活中的夢想,但最終的結果是否會讓人生成為「生活的仿製品」?

這種近乎隱藏起來的弦外之音,在言情劇的邏輯下被推到最大,觀眾被一波波的衝突與抉擇所牽動,卻看不到困境真正的出口,只感受到角色情感與困惑的不斷湧動。電影前後兩場爭吵戲中 Lora 不約而同被情人與女兒質問「妳不過是在演戲」成為這個角色的最大裂口。Annie 以死亡換取人生的終極夢想時,她離家出走的女兒才後悔不己的回家奔喪,我們感動的可能不是母親的以死與生命相搏,而是女兒追求虛假的白人身份後,才驚覺對母親的感情與「回家」才是她生命中最真實的事。

電影從萬人鑽動的海灘實景展開,前段主角們居住的小公寓到後段換成薛克式的言情劇豪宅,一種讓角色的人生歷程從寫實進入虛假的反身性觀點。最後的葬禮遊行將黑人群眾的臉孔帶入這個白人形像主導的故事,它既是虛的:一種只能在死亡之後才有的浮誇,也或許來自於這盛大的黑人喪禮其實是有錢白人所資助。也是實的:白人電影中幾乎看不到的黑人群體突然做為另一個現實階級的形象侵入成為主體。仿彿再次強調,角色所認知的世界永遠是一種虛假的仿造品。

這或許可以總結薛克言情劇的精神,其中所有人工的華麗、奇情不也是一種「生命的模仿」?它們是觀眾慾望與精神的出口,虛假之餘卻又能反應出曲折的真實。在薛克奇情與溫情並具的諷刺之中,往往能讓最終結局混雜了虛無、困惑與一點點動情之下的希望。

(2022/10/2)

CC BY-NC-ND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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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fredo網誌Blog on Cinema的作者 業餘影評寫作者 Cinemago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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