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历史转折中的兔子

2023 年 1 月 28 日

「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

春晚虽说是越来越没人看了，但它依然是最受大众关注的电视节目。特别是近些年，春晚的政治地位从央视“台长工程”升格为“国家项目”，其政治宣传属性进一步加强，因此它也成为一些“嗅觉灵敏”的人捕捉信号、把握风向的渠道。就比如说今年春晚，有人发现整场晚会只提了一次今上的名讳，成为近年来政治浓度最低的一届春晚，甚至某句台词还有影射之嫌，结果引发了一波“听床师”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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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当然不好捕风捉影这一口，但是对于所谓“政治浓度最低”的说法有一点小小的异议，因为本届春晚虽然没有在明面上出现典型的政治宣传，但依然有一个高度政治化的隐形存在，那就是《那年那兔那些事儿》（下文简称《那兔》），一部将国家拟人化^[1]并赋予相应动物形象的二次元作品（最初为漫画，后改编为动画），主要讲述中国现代内政外交史，特别是军事史。

虽然《那兔》并未以任何形式直接登上舞台，但由它发扬光大的“种花家”（谐音“中华家”）一词是本届春晚的主题词，包括开场《花开种花家》节目和插曲公益广告《花开种花家幸福中国年》均使用其作为标题，由“种花家”的字面含义衍生出的“花”的意象也出现在了多个节目里。联想到今年的生肖是“兔”，而《那兔》中中国的形象是兔子，其创作年份也恰好距今一纪，也就是 12 年前的兔年（2011 年），作出如此巧合的安排，无疑是春晚的主办方乃至当局对该作品的肯定。

这份肯定源自过去十年间《那兔》无可置疑的影响力。它以一己之力填补了符合 Z 世代年轻人口味的政治题材作品的空白，而在此之前，当局的各种政治宣教往往被嘲讽“假大空”。随着《那兔》的爆火，它实现了动画化，还和共青团中央、新华社等官方机构强强联手，借助 B 站等年轻人聚集的平台，开创了政治宣传的新局面，甚至让当局都部分改变了传统的宣传路线以迎合年轻人。不夸张地说，它是本世纪第二个十年成长起来的 Z 世代粉红的“启蒙”乃至“圣经”，作品中的兔子形象被许多人用作头像，“今生无悔入华夏，来世仍入种花家”等金句也成为网络流行语，甚至于粉红的敌人要抹黑粉红也会拿《那兔》来开刀——得到敌人的认可才是真正的赢麻。

令人感叹的是，虽然是《那兔》发扬光大了“种花家”一词，但它最初的诞生却是军迷圈在网络讨论时规避敏感词的需要。这好像和今天大家在墙内发言时的情形有些相似，其实是因为规避敏感词的做法从古（本世纪初）至今一直都在，且层出不穷：以前讨论政治用“天朝”“兲朝”指代中国，后来天朝不能用了，就改用“TG”（“土共”或“Tianchao Government”的缩略语），TG 也不能用了之后^[2]，“你国”“贵国”随之流行起来。

近几年来敏感词词库扩容，网络删帖力度加大，这些都不能用了之后，网友们的创造力也彻底爆发：有人复兴东瀛传统艺能，叫“支国”“桂枝”（贵支）；有人化用某网红教授的名言“双赢就是中国赢两次”，叫“赢国”；有人看到中国在世界上的地理位置，发明出“西朝鲜”一词；女权主义者依据 2020 年的一条新闻“近 20 年 1.4 亿女孩‘消失’，印度等国占八成以上”中对中国避而不谈的情形，称中国为“等国”；键政人引经据典，从古籍中找出“桃花石”“赛里斯”“契丹”等词汇用于称呼中国。

以上种种，大多都已经被审查机器碾成粉末或正在遭到追杀，唯有“种花家”一词随着《那兔》得道而鸡犬升天，直到成为本届春晚的关键词，大概这就是“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

说到“历史的进程”，《那兔》的成功当然离不开近年来中国经济发展良好、综合国力提升带来的大国自信，也离不开“东升西降”的国际形势变化，这毫无疑问是历史的进程。然而，《那兔》之后却再无同等影响力的政治宣传 IP 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由中宣部理论局策划的献礼马克思诞辰 200 周年的传记动画《领风者》曾被寄予厚望，但播出后没有成为新的现象级作品，也并未得到预期中的好评，反而收获了不少恶评。之后，共青团中央推出的“江山娇与红旗漫”爱国虚拟主播企划更是遭遇大量嘲讽批评，未正式上线即夭折。

不仅如此，这三年间“稻学”兴起，成为年轻人中的“显学”，以往被当局用来进行宣传教育的各种政治理论、历史典故、意识形态话语纷纷转头成为攻击当局的炮弹。“特色”变成对当局的蔑称，“资本”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怀念“教员”和讥讽“矮凳”共同成为群体接头暗号，之前仅仅只是思政课本上需要死记硬背的知识点的马克思主义成为许多人真正的信仰……为何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究其原因，是过去三十年推动经济增长的“改革开放红利”已经消失，在被疫情加速的全球经济危机大背景下，Z 世代年轻人即使尚未完全走上社会，也已经通过各种方式被迫成了经济下行中的承压者之一。面对这种情形，年轻人们不得不拿起他们最熟悉又最陌生的理论武器——马克思主义，去试图理解当下的现实。简而言之，这同样是历史的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