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文字市集 ︱我在加拿大過的第一個聖誕節

那要回帶到八十年代初，第一次獨自出國，初來步到，才知學校在安省北面的一個小鎮，人口只有一萬，生活習慣分别和文化衝擊之大，可想而知。

先在師兄處暫住，匆匆忙忙找地方。選擇不多，有些叫room and board的就是租住別人家一個房間，包食宿，很適合學生，但跟另一個家庭(其實很多是只剩下一兩位老人家) 同住，有規有矩，不方便夜歸，不能帶朋友回來等。我們這些第一次出國留學的，正憧景自由自在的生活，擺脫家庭束縛的青少年，絕不是理想的情況，於是不停繼續找。最後遇上一個找室友的年青人，原本的室友沒法交租搬走，所以找人頂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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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很典型的在小鎮長大的年青人，不過是讀不上的一批。小鎮生活單調枯燥，也沒有太多向上流的機會，前景不明，沒甚麼生涯規劃，自然無心向學，中學未畢業便輟學，和父母也自然不和，很早便搬出來自立。大家背景南轅北轍，但相處愉快，到臨近聖誕，他問我要不要幫忙弄棵聖誕樹回來，我從未在自己家裏放置過聖誕樹，還要真樹，自然求之不得。

於是在一個星期六的早上，他找了一個朋友開了一部小貨車來，三個人便駛上公路。轉了幾圈，我已不分東西，我們在公路旁停下來，我正感奇怪時，他們已熟練地跳下車，拿出工具便向一處農場的欄杆走去。自十二月初已下了幾次雪，公路旁的積雪相對更厚，我踏出第一步，雪已深及膝，再多走兩步更已及腰。我們翻過圍欄進入了別人的農場，為了速戰速決，看到合大小尺寸的一棵，大家一致決定後，便用斧頭斬下來，將樹拖回停車處。離遠已見有另一輛車停在我們的車後，心知不妙，但公路旁是荒山野嶺，沒處可逃，唯有硬著頭皮繼續搬樹。車內的人下了車，慢慢地走過來，直截了當問我們是否剛在農場砍下來的樹，斷正，還可怎樣抵賴。大家正面面相覷，不知道有甚麼後果時，那位仁兄只是笑笑口說：「喺咁倚收番你地五文啦（就算你們五塊錢吧）！」我幾乎忍不住大笑，這是完全不合情理的對白。不要說擅闖民居，還破壞別人的資產，而且自己到市場買一棵，肯定要數倍價錢！我們倒舒了一口氣，馬上拼拼湊湊出五元付給他，他收了錢後還幫我們搬樹上車，最後還拋下一句 Merry Christmas才開車離去，絕對是奇情！

回到家用九牛二虎的氣力才把樹推進室內，室友用一隻膠水桶到後園裝了一把泥，將樹固定，放在客廳一角，再拿出幾盒裝飾燈和各式各樣的掛飾，都是他從他父親家拿回來。他的母親已過身，父親會在他姊姊家過節，不會在家裏放聖誕樹了。我像個小孩子過第一次聖誕節一樣，全情投入，小心翼翼做佈置，一切放好後便亮燈一試，果然美不勝收。最後是將一條一條他們稱為tinsel icicles的銀色箔紙條放在樹上四週。我一條一條的拉出來鋪放上樹，是很花時間的事。室友在廚房冲茶，回來看見禁不住說：「你真有心機，小時候這部分是我最不耐煩的，總是一大把一大把撒上去了事。」我第一次感受到聖誕節是回憶的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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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們攪了個派對，室友讓我也請我的朋友，但只有一個人願意來，我也是第一次參與這種 house party，氣氛非常捧，強勁的音樂，酒精影響下的開懐情緒，天塌下來也懶理，完全放鬆，盡情地享受那愉快的晚上。第二天室友突然問我，想要甚麼聖誕禮物，我相當驚訝，一是他竟會準備送我禮物，二是他如此直接。外國人的想法是，送禮自然是希望別人喜歡合用，所以直接問是合情合理的。我也真的想不到有甚麼特別想要，而且中國人的教養是，如此直接問人要禮物是不禮貌，所以只告訴甚麼都可以。如此這般，這便是我的第一次收聖誕禮物，小時候在香港，父母可能在那段時間，買些玩具給我們，但不太算是聖誕禮物。

聖誕假期將至，所有留學生都各打算，到美國探親旅遊，跟在另一城市的兄弟姊妹們匯合過節，沒有人會留在小鎮。我也打算到多倫多跟朋友看些中文電影，吃幾頓久違了的中國菜。但假期有十多天，沒可能全在朋友處過，不太方便，因此未决定甚麽時候出去。聖誕前兩天，室友走來問我聖誕的計劃，我告訴他仍未決定後，他便跟我說，如果我留在鎮上，可以跟他到他姊姊家過節，最後還說了句：沒有人應該一個人過聖誕 (Nobody should spend Christmas alone)。 感動之餘，也引起我興趣，便決定了我的聖誕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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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日早上，一切如常。大家吃早點，稍後吃午飯，交換了禮物，看看書聽聽歌，外面甚麼都關了門，沒必要出外。到下午四時多便出發，姊姊一家住在另一小鎮，約半小時車程。室友卻先帶我回他父親的住處，他要放下一箱東西。他帶我在屋內走了一圈，這就是他長大的家，告訴我一些往事，在廚房的門框上，他指出以前姐弟量高的位置。歲月的痕跡，刻在歷史上，永垂不杇。屋內可能沒人，溫度調得較低，我感到一點寒意，我第一次感受到聖誕節也是傷感的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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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到他姊姊家，有她的丈夫和未夠一歲的小寶寶，室友的父親也在，好歹也算三代同堂，加上我這個外人，熱熱鬧鬧，而且相當溫暖。對於我這個外人，他們倒是非常熱烈歡迎，話題都圍繞着我，很想知道香港的聖誕節是怎麼模樣，我才發覺，香港的聖誕節其實沒有甚麼值得談。然後一頓真正地道的聖誕大餐，滿枱的食物，佈置得美輪美奐，跟香港的豉油西餐廳的聖誕大餐，完全不同，吃得飽飽的，心滿意足。飯後，他們在火爐旁互換禮物，最特別是馬上拆開，裝個驚喜表情，但人人笑逐顏開，氣氛溫馨愉快。

我們開車回家，公路上多是漆黑一片，偶然一些屋子燈火通明，會見到屋內一個家庭在高高興興渡聖誕節，外面非常寒冷，但更特顯屋內的溫暖。我不知道室友覺得怎樣，但對我，聖誕的意義便這樣刻在我心，撇開那些宗教意義，聖誕便是關乎 giving and sharing，我的聖誕奇遇便是好幾個人的善意和付出，我只有心存感激。後來我畢業後，有了自己的家，每逢聖誕都會攪house party和晚餐，如果有人從沒有這種體驗，我更會誠意邀請他們參與，特別是初來加拿大，又沒有親人在這裏的人，因為，沒有人應該一個人過聖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