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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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深幽的夜裡,四下沉睡,我逆反雪的規律,來候、來碰這細細的初雪,來伴她漫長的幕後工作。而她,饋以新芽、線月、晨曦、早梅般的靈氣,饋以竊竊耳語的私密。

這場雪剛在天氣預報的末尾浮出小腦袋時,我就在期待它。朋友知道我從無雪的南國來,也替我緊密留意著。她用一個叫AccuWeather的APP,比iPhone內建的軟體更敏銳捕捉到天氣的轉變。

從週日提前到週六了!她告訴我。

早上九點就開始下了!她又告訴我。

會從早上六點下到晚上十點!!她告訴我及其他研究所同學,大家發出驚呼,喜憂摻半。週六有萬聖節安排的同學大致有憂,而我是暗喜的那半——這樣盛大的初會,我只要自己一個人和雪。誰也不見,哪兒都不去。

我的萬聖節活動在週五晚,直到深夜才結束。同學車我回家。卸下DIY的小鹿妝扮,整理一下照片與社交媒體動態,就已經兩點多了。我也載了AccuWeather,打開一看,竟然再過一小時就要下雪。如此,還怎麼安睡?

我不願錯過初雪降臨的時刻。

但我太疲憊,還是睡去了。約莫記得是調了45分鐘的鬧鐘,也不知道響了未響,總之是五點多的時候自己醒過來。

下雪了嗎?我翻身起來。

我拉開窗簾,外面暗沉沉的,路燈照見的地方,小徑乾乾淨淨,空中也透明無跡。儘管APP上顯示已經在下雪了。看來也不是那麼Accurate……我轉去洗漱燒水。過了一陣再到玻璃門邊探看,儘管近處仍看不出端倪,遠處的天空下卻有一片陌生的迷濛。

我趕緊披上外套,拉開門走上陽台。果然細細沙沙的雪,正靜悄悄地,漫天蓋地飄落下來。

是真的雪。毋庸置疑的雪。

天色還很暗,只有藉著壁上的燈光才能看見這些飛舞的小顆粒,從天上斜斜灑落,無依地在風裡飛旋,撲到臉上細小的一朵朵冰涼。我伸手去接,雪粒落到袖上,很快便化成小水珠。

欄杆上開始緩慢地堆積,沉澱了薄薄的一層。我輕捏起一小撮,鬆軟細緻,清涼悅人,但頃刻有寒冷貫骨,搓搓手撣開後,潮潮的寒意仍長留指間。

雪落無聲。但並不是全然的死寂……如果妳靜聽,四圍廓然,有聲悉悉簌簌,但這不易察覺的的細響,更顯它沉靜隱密。夜雨瀝瀝,喚人醒覺,打在心頭總是有幾分不安。夜雪卻教人安穩睡去。它自個兒卻醒著,溫柔廣大,在夜裡不慌不忙地編織。晨早醒來的人們拉開窗簾,將驚喜收穫一個雪白天地。

在這深幽的夜裡,四下沉睡,我逆反雪的規律,來候、來碰這細細的初雪,來伴她漫長的幕後工作。

而她,饋以新芽、線月、晨曦、早梅般的靈氣,饋以竊竊耳語的私密。

雪夜清空。

起風的時候,稍遠處的燈下,照見錯雜的雪粒才降落又被托起,在建築結構形成的凹槽,循著固定的軌跡迴旋而來,最後紛紛揚揚都撲入我懷中。一瞬間,我理解了何謂流風之回雪。是雨所沒有的、不可承受之輕,能夠短暫解脫地心引力的牽扯。

在陽台的燈下,我痴看這些來自虛空、近至面前的,無窮無盡的小仙子。這些脆弱、輕盈、以人類之體溫無法承接的小仙子。這些自由又無根、無根卻又毫不在意的小仙子。

這些只在二手記錄與轉述中,閱聽、想像過的小仙子。這些早已被古詩詞銘刻到我精神原鄉、卻只停留於抽象意境的小仙子。這些我曾在八年前錯過唯一一次相逢機會的小仙子。這些我越渴望越碰不到,最終慢慢淡去了渴念卻在遙遠異鄉相逢的小仙子。這只是開端,我知道,在高緯高海拔的科羅拉多,未來每年冬天它們都將如期而至。

不多時,雪更大,更密了。雪花群快速地沉降,微風難以再左右其路徑。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它們急迫地、整體地壓下去。

樓下的草地逐漸泛白,錯落的紋理深深淺淺。

我有些冷了。

原來已經十五分鐘。我轉身回屋去。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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