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一點點

即將迎來數日的連假，群組裏的媽媽們正熱烈地討論著假期的安排，爭相建議遛娃的好去處。有一位二寶媽，公開表示再也承受不了長時間被強加於身上的角色和任務，想要放下丈夫和懷中兩個黃口小兒，單飛出走；她揚言已訂定每年的目標，就是爭取休假，一個人去旅行，不做媽媽也不做妻子。覺得「媽媽」是一份一年到晚、分秒不休、框死自己的工作，每年要求休息幾天，自認非常合理。

有人回應「長時間放下孩子，我辦不到」，有人回應「我也很想，但家人不允許」，也有人回應「嘩，你這樣行嗎」……之類之類的。我覺得這與合理還是不合理無關，也不是願意不願意的問題，重點是這樣子的所謂休息，到底有用沒有用。於是我給她留言了以下一段：嚴格來說，每天總有一段時間是這樣的，你既不是媽媽，也不是妻子。你是員工。

如此回覆，雖然有點掃興又有點搞事，但我本心是想認真提出看法的。句子背後的潛意思是，每天固有的時間，除了必須當媽媽當妻子外，還必須擔當其他的角色，可以是別人的下屬，可以是別人的兒女，當然也可以放任自然地做自己。毋須徵得別人同意，也毋須刻意爭取。

一個人「出走」，每天都有的是機會，並非鮮少的特權。推開家門走出去，可以想像成飛機剛著陸，自己已踏足在彼岸；暫時放下世俗身分有何難，額上又沒有刻著名號，況且身處現代社會的你，本來就擁有多重身分。經過地面層管理處，你就是住客；走進商場店舖內，你就是顧客；回到公司座位上，你就是員工。剝下母親和妻子的銜頭很容易，重點是離開溫馨小窩之後，你是否仍時刻被賢妻良母的稱號綑綁著、被個人設定的目標操縱著、被世俗定義的成敗束縛著、被不斷疊加的使命圍困著？你有沒有為自己留一點沉澱喘息的空間？

假設離開家門就是一種「出遊」，日間工作和採買的時間，其實也足夠讓你體驗短暫出走和獨處的感覺。這出走這獨處，有沒有讓你完全放下家中瑣事的困擾？有多少人在工作期間仍忙於接聽家庭來電、規劃家傭執行家務的時間表；有多少人在外出逛街購物時，仍記掛著家裏欠缺些甚麼用品、晚上的菜式夠不夠豐盛多樣等等。如果離家片刻，都沒能令你放下家庭雜務、純粹顧念自己，那你去個幾天幾夜的旅行，就能放寬心情無牽無掛的暢遊嗎？大概不能。

專程向家人「告假」出境旅遊數天，充其量只是成功離開「家」的環境，並沒有真正放下「家」的羈絆，更不可能卸下為妻為母的重任。這單純是以一種逃離的方式，象徵性的告訴自己「重拾單身的自由」而已。如果能玩得盡情忘我，身心舒泰，走這一趟尚算不枉；但如果邊玩邊記掛著家裏的人和事，一心數用，回來時比未出發更身心疲憊，那就得不償失了。歸家之後，家人可能會要求你比之前更加倍賣力地付出，因爲「你都丟低孩子玩了好幾天，還想躲懶不成」，到那時候，衝突矛盾就來了；你縱心力交瘁，這苦也只能往肚裏咽。

假若一年三百六十多天，都在為自己的角色身分和家庭職責而心焦而頭痛，短短離開三五天，是不可能徹底解決本身存在或自討而來的壓力。離開只是暫時，即使期間感覺多麼痛快，瘋玩過後，還是得重回現實困境。除非做到每遇煩心之事，就藉犒賞自己一個「豪華團」作釋放，隔三差五就去遊埠，還須得一次比一次精彩，否則，那前後的落差和赤裸的現實只會令人更加沮喪及難以接受。很可惜，我們都是平常人，普遍不具備經常「自在個人遊」的先決條件，假期不允許、經濟不允許，家庭責任自然也不允許。

坦白說，孩子尚幼小，我自問也狠不下心獨自快活去，教養的責任更不敢委以他人。現在每逢節假週休，必定是一家長幼同行。這種相處的機會，我非常珍惜，完全不覺得那是霸佔了個人時間。總有一天，那怕你不願意，他們也會鬆開拖著你的小手，跑去牽別人。到那時候，你想再黏膩親暱一下都辦不到了。現在何必太急著轉身脫困！

當然，每個人都需要休息，不可能無間斷工作；也必定有滿足自我需要的時候，不可能只一味付出。在孩子還小的這個階段，我只要每週有一兩頓飯能和丈夫外出享用，只要每夜能有半小時與孩共讀又能自己偷偷閱讀，只要每天日間能有空閑發佈文章寫點留言，那就是很好的休息，我就心滿意足了。這幾年雖然沒有獨自出遊過，甚至沒有固定恆常的靜謐時光，可我卻依舊感覺怡然。與其陷入短期散心自我麻醉的泥淖，而又於事無益，倒不如調整心態，直面、接受生活上所有的不稱心不如意，並善用每天碎片化時間，調適身心，做實際的事，反而更能活出自我價值。

沒有人不想活得快樂無憂，沒有人不亟欲掙脫煩惱困苦。可如何才能快樂，如何才能脫苦，這絕對是千古謎題。不過以霎時的興奮來掩蓋痛苦，只會加劇後續的痛苦。未能直面痛苦的存在，就別想找到滅苦的方法；總是依靠逃避的方式，企圖獲得短暫的愉悅，就始終得不到內心的平和與喜樂。只有常懷感恩的心，欣賞、珍惜當下的幸福，才能感受真正且長遠的快樂。

有家，就有漫天的瑣碎和遍地的雞毛，請接受不如己意是生活的恆常；有娃，就有帶娃養娃的費時和內耗，請不要總回味少女時期的安逸與閑適。如果始終覺得，你的空間、你的時間，百分之一百應該屬於你自己，那就太脫離現實了。

常言道，痛苦來自執著，執於要求事物的圓滿完美，執於要求世情的隨心所欲，執於與別人攀比的差別心和虛榮感，執於昨天的太美好而今天的總不如。盡量放下我執，接受當下，才能讓快樂慢慢走近。不要總期待一年一遇的出遊以求休息，不要總以為離家遠遠才能擁有空間，安排每天一小段閑適自在的時光，做自己喜愛的事情，做自己喜愛的自己，每天都懷抱一點點的滿足和喜悅，不是更理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