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听八十年代的英国

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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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te Bush - Babooshka
Kate Bush - Wuthering Heights

11.27日晚,和舍友Katie闲聊,说起她的家乡伯明翰,说起她最舒服的乡音,说起新一季的《Crown》,最后说到了英国七八十年代的流行音乐,这是她的最爱。

她说起那个年代的英国音乐很激动,急忙拿电脑一首首地放了起来。YouTube上的MV五光十色,各样的妆容、穿着和声音让我耳目一新。我赶紧在脑子里搜索七十年代末到九十年初的一切,希望找到能匹配上的信息——改革开放后八十年代的激荡,有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和《一块红布》;昭和的最后十年,有美空云雀的《川の流れのように》,有坂本冬美的《あばれ太鼓》、有北岛三郎的《風雪ながれ旅》;解除戒严的前夕,李宗盛有了早期的作品《忙与盲》《生命中的精灵》等,胡德夫正致力于原住民权益保护——但是我始终找不到和英国有关的内容。

Katie点开了Spotify上the cure乐队的歌单,说:“他们那个时候正是撒切尔调整经济的时候,很多黑乡(Black Country)的煤矿厂关闭,大量的工人下岗,都和他们音乐的风格很像的。”

我问:“就是新一季《Crown》里说的那个时候吗?”

Katie一边点着头,一边在手上比划着,示意她的家乡Wolvehampton的位置。这个城市在黑乡以南,伯明翰以北,属于后者管辖,但在产业上和前者关联,这种三明治般的位置,让她和两者都有联结。我曾经在读英国工业发展的时候读到过Black Country,那是一片以煤矿、钢铁还有烟囱闻名的地方,再往北走一点,就是曼彻斯特和利物浦,是工业制品走海路出口的地方,资源和地理位置成就了这片区域,但是也给当地的环境和工人境遇留下了巨大的隐患。对她来说,这片地区的一切要具体得多。她打开一个视频,是一位衣着正式的老人在壁炉旁不紧不慢地用黑乡方言讲述他的生活和感悟,方言里有诸如“ay”“yow”等等听不懂的发音,按她的话说,就像她的叔伯在圣诞夜里谈谈人生箴言。她继续说了下去,她的爷爷曾经在工厂遭遇钢板坠落的事故,左手前臂直接被斩断,端着血淋淋的断手四处求援,最后是靠义肢度日,直到去世时,孙辈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也是这位爷爷,因为长期在烟囱密布的工厂作业,身体不适,厂里准假去周边乡村修养,从此落下了念想,直到去世前都梦想着能有自己的一片地。我们自然是没有经历过在黑烟里讨生活的日子,想必也没法完全理会他们的生活,但是这些工厂、煤矿、工伤、田园通过家人亲戚的讲述重现在自己的日常里,也算是换了一种形式留存了下来。

我越听越恍惚了。想想看同时期中国发生的事,同样也有工厂,当然也少不了工伤,同样有各地浓厚的乡音,自然也有了亲切的火炉边的谈话。相似的地方很多,但是换了一个场景,感觉完全不一样。再想想看,这片地区的煤炭、钢铁,曾经都是中国五六十年代心急火燎要赶超的,但是也不过就是家家户户吃饭谋生的物事而已,平凡普通,有苦痛也有温馨。把时间往前拨到晚清到民国,黑乡的煤钢驱动着英帝国的商船和战舰,向国内输入纱布等材料,所以有了茅盾在三十年代的小说《春蚕》。我和Katie同选了中国现代文学课,也刚读完《春蚕》。她常说自己读那段时期的中国有距离感,不知道和自己熟知的一切有什么联系。其实,对我来说,距离感也不能说没有,但好在有许许多多的机会让我把一切串联起来,让单薄的字纸变得丰满一些:居住在黑乡、伯明翰和曼彻斯特的工人们,可知道自己手中的煤渣和棉线,会在大陆的另一头引起蝴蝶效应吗?可知道几十年之后有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举全国之力要去追赶他们吗?再把时间往后拨到八十年代,撒切尔的政策使不少赤字的国营煤矿关停,虽说从国家层面考虑是经济转型的需要,但对于英格兰中部地区的人来说是切实的失业和生活水准的下降。这种环境下有新的音乐形式,社会中也孕育出不一样的议题,自然是可想而知的了,就像同时在转型中的中国,也有不一样的声音。不过让我很奇怪的是,那个时期英国的模样在我脑子里完全是空白的,就算这不是我第一次待在英国,而且“全球化”的故事已经笼罩了我好多年。

Wham - Last Christimas

今年年初,老舍友Juana是给我推荐过Beatles的,当时Alex和Gab两位舍友正好是同好,时不时在一旁帮腔,所以那次推荐力度之大让我记忆犹新:Juana说起Beatles的编年史头头是道,谈起经典专辑Yellow Submarine只差没有跳到桌子上去。不过,那次的推荐只关乎音乐,是几个非英国的Beatles粉的举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一幕幕鲜活的场景:烟囱、工厂、煤矿、壁炉……相比之下,六十年代更像是国际交互,八十年代倒回缩到了本地经验,这是一种错位感。当然,这种错位感只是个人的感受罢了,如果回到中国的场景中,经由国内朋友的讲述,整个感受有可能被扭转过来,六十年代是本地经验,八十年代会扩展成国际交互。但是,这也不见得就对,因为六十年代的左派运动是全球的,毛语录不仅在国内人手一本,在日本左派之间也多有流传;解放军的形象不仅出现在国内,也出现在巴黎的游行队伍中。而八十年代各国也有各自的转型经验,在中国是改革开放,在日本是泡沫经济,在台湾是解严,在韩国是民主改革,在英国是撒切尔主义。总而言之,从本地到全球,从闭塞到开放的单线条叙事并不准确,但是它足够简单,让人对过往的错误有了指责的底气,对未来的美好有了向往的勇气,换言之,它是有用的。也许,所谓的“中国视角”和“中国叙事”其实已经建构起来了,两只脚在圈外的人不知道有里面这么一套,一只脚在圈外的人急于批判不愿承认,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成立,圈内的人不知道有外面那么一套,一只脚在圈内的人深陷怀疑之中。

仔细想一想,Beatles的名字也曾出现在我的历史书上,但是这些被划归为不会考的细枝末节,被笼统地冠上“大众传媒”的标题,用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一掠而过。也许,Wham乐队的名字也曾在改革开放的章节中出现过,但是肯定没有成为过一个重点,我也不记得有这么一段,不然Katie给我看他们的纪录片时不会那么惊讶。纪录片很短,但有限的时长里,塞进了蓝色绿色的制服,塞进了体育场里舞刀弄棒的武术运动员,塞进了孩子天真的笑脸,还有演唱会上自由律动的大学生们,他们和一旁安静坐着的观众简直霄壤——那可是新中国第一场西方流行音乐会,那是1985年的北京。如果把这件事情说开,未尝不是看那个时代的绝佳棱镜,将一场破天荒的音乐会剖开来看,是意识形态的角力,是社会生活的变迁。我看完纪录片,Katie继续给我放The Cure乐队的《Friday I’m in love》,时间上说,是到了九十年代初期。听着听着,我嘴上叨了一句:“我从没想到英国流行音乐有自己的一派。”我说这句话时其实在对标美国,因为在我看来,英国被美国化的痕迹实在是太明显了,尤其在流行文化的领域。Katie很坚决地回应道:“No”。她是对的。所谓的“British”照理说不会只有口音、服装和女王,还有音乐、文学和电视剧;而且也不会只存在于教堂、博物馆和艺术馆,照理说也会在工厂、酒吧和居民区。

时间渐渐晚了,Katie并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放了一首Tears for Fears乐队的《Everybody Wants to Rule the World》。我一听,觉得很熟悉,今年早先时候看剧的时候听到过。她倒是联想到了《Assassin’s Creed: Unity》,因为这首歌出现在了CG里。屏幕上巴黎发生着巷战,巴士底狱被攻占,我想,现在的艺术仍然从八十年代汲取营养。我从这里又想开去了……

The Cure - Friday I'm in Love
Tears for Fears - Everybody Wants to Rule the World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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