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時光會客室】第382集|廢死聯盟出來面對?廢死倡議崎嶇長路
文 / 莊旻璇
本集節目邀請台灣廢除死刑推動聯盟執行長林欣怡,談論廢死倡議的心路歷程,以及如何面對社會大眾的質疑與攻擊。
走在廢死倡議的崎嶇之路 看見死刑犯的真實面貌
林欣怡大學主修社會學,剛畢業時並沒有馬上投入社會運動,而是先做了一年的社工,後來在因緣際會下進入民間司法改革基金會,當時同事交給她一些資料,並帶她去拜訪蘇建和、劉秉郎及莊林勳,成為林欣怡接觸死刑議題的開端。
2000年台灣政黨輪替,廢除死刑的聲音開始出現,然而當時盧正卻在同年被執行死刑,這個死刑冤案在林欣怡心中投下了一顆震撼彈,她深刻感受到若是有人被錯判死刑,生命再也無法回復,對林欣怡來說,「盧正案」是她從旁觀者轉變為行動者的重要因素,而她也陸續投入到徐自強、鄭性澤等冤案當中,直到現在。
林欣怡提到,2006年時自己還只是幕後志工,資訊並不像現在是公開的,卻有人直接打辦公室的電話指名要找她,當時感到相當緊張且不安。但她也理解社會上可能會有某一群人容易受到媒體的挑動,不希望因為這些惡意,阻擋自己想做的事情。
成立廢死聯盟後,接觸到的不再只有死刑冤案,還有真正的加害者。
林欣怡提到,在接觸死刑犯的過程中,她發現這些加害者與原先的想像很不一樣,很多人只有在案發當下透過媒體認識這些加害者,理所當然會對他們產生恐懼的情緒,但實際與這些死刑犯互動後,她發現人有改變的可能性,在經歷十幾、二十幾年的牢獄生活後,這些人已經與當初犯案的自己相去甚遠。
在面對死刑犯時,林欣怡將他們當成一般人對待,前陣子她遇到一個從小進出少年感化院的犯人,在感化院、監獄裡面,遇到的都是犯錯的人;在社會上,他是一個有標籤的人,很難找到工作,過去從來沒有人好好地跟他說他做錯了。
林欣怡說,如果在更早之前,他能夠遇到幫助他理解自身錯誤的人,那他最後還會成為死刑犯嗎?林欣怡表示,在面對死刑犯的過程中聽到各式各樣的故事,有些人改變很大,有些人可能還是有一些狀況,但他們都已經不再是犯罪當下的那個人了,這對林欣怡來說是很大的鼓舞。
林欣怡認為,死刑或許是當下最直接的解決問題的方式,但卻忽略了犯罪背後的原因,以及如何改變這些犯罪者的重要性,監獄中大部分的人最後仍要回到社會,死刑犯只是少數,因此如何幫助他們回歸社會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大眾對於死刑犯可能會產生恐懼、憤怒等情緒,無法理性思考,但政府不應該用情緒來思考政策,而是有責任去進行實證研究、提出具體解決方法,並且告訴民眾政策如何改進,讓社會有足夠的空間溝通及思考死刑議題。
節目主持人管中祥也表示,社會發生重大事件時,民眾難免會有憤怒、難過等各種情緒,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要陷入到情緒當中,特別是政府應該成為穩定的力量,不應該跟隨民眾的情緒操弄議題、加深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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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死聯盟出來面對?
每當社會有重大刑案發生時,死刑存廢的議題就會再度浮上檯面,也有許多人要求廢死聯盟出來面對,即便事件本身與廢死聯盟無關,卻還是接到不少謾罵的電話。
林欣怡說,這次殺警案剛發生的時候,辦公室同仁的反應跟一般大眾一樣,看著報導感到揪心與擔心,但是對於正在發生的案件,廢死聯盟並沒有立場發表言論,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廢死聯盟掌握的資訊與一般大眾並無不同,即便有許多媒體記者詢問是否要對此事發表意見,但當下只希望可以盡快找到真兇,並沒有多做回應。
林欣怡表示,促使廢死聯盟回應的關鍵,是網路上開始有人將死刑犯中的殺警案件拿出來對比,尤其是「王信福案」,直到那時才開始討論是否要回應外界對王信福的看法。
廢死聯盟理事長張娟芬後來接受媒體採訪,談論關於王信福的案件,但只有一兩句話被寫進報導中,且整篇報導大多以法院判決的結果來撰寫,而非他們找到的事證。
林欣怡說,這對王信福很不公平,當全台灣處於對殺警案極度憤怒的情緒下,很擔心王信福會被當作替罪羔羊,因此將那天的採訪整理成一篇文章,放在王信福救援大隊的臉書粉專上,而張雅琴主播看到廢死聯盟轉發的貼文後,在自己的臉書上指控廢死聯盟意圖以王信福的劇本,幫助這次殺警案的凶嫌脫罪。
林欣怡表示,這完全只是個人的猜想,然而主播卻在電視節目上直接講出這樣的假消息,沒有擔負起媒體應有的責任,因此決定發出聲明,聲明中寫道不要製造替罪羔羊、不要製造假新聞,也呼籲媒體要做出對社會有幫助的報導。
在過程中廢死聯盟也接到許多媒體的電話,並非避而不談,而是與媒體討論是否有更合適的報導角度,並且建議記者去詢問跟警察改革、獄政改革有關的團體,或許比詢問廢死聯盟能得到更加專業的回覆。
後來事件越演越烈,電視節目的製作團隊也來詢問廢死聯盟要不要上節目。林欣怡表示,雖然廢死聯盟一直以來不斷推動廢除死刑的議題,但若在事件當下談論廢死反而是不負責任的作法,除了模糊焦點,社會也沒辦法好好討論議題,因此婉拒了邀約。
面對外界攻擊 自我的調適
這種狀況並不是第一次發生,林欣怡說,2012年廢死聯盟在救援鄭性澤案時,電視名嘴也在節目上攻擊此案,雖然可以理解媒體有流量或收視率的壓力,甚至對於廢死聯盟有所質疑,但至少要向民眾提供正確、真實的訊息,若是連媒體都無法提供正確訊息,當然會感到失望,雖然希望可以和大家對話,但是對話的媒介似乎沒辦法讓人好好傳達理念。
林欣怡也提到,自己不太會去看留言,即便有些時候會有一些有建設性的建議,但大部分的時候是沒有的,如果一直沉溺在不理性的留言裡,很容易影響自己的情緒。
管中祥表示,從事社會運動本來就會面對社會上各種不同的意見,也並非每個人都能夠和善的討論,這或許是作為倡議者、改革者必須面對的事,反而自己不能被情緒帶著走,這並非一件容易的事,而是一個需要長時間磨練的過程。
林欣怡觀察,很多人會打電話來質問廢死聯盟,但當他們發洩完情緒、冷靜下來對話後,會發現這些人其實並不是完全無法溝通,此外,這幾年廢死聯盟所募到的款項足夠支撐組織繼續運作,且社會對於死刑存廢的討論也越來越多元,不只是圍繞在廢死聯盟上,或許也能說明台灣社會在這個議題上是有所發展的。
管中祥也表示,社會對於死刑存廢的看法越來越開放,一部分是因為倡議者努力提供不同的看法跟觀點,另一方面,在過去的冤案救援中,也都顯現出不論再怎麼精確的法律,都可能出現瑕疵,例如這次殺警案的兩位陳姓嫌犯,很有可能莫名被牽連到其中。
林欣怡表示,所有的人權議題在一開始都不會被大眾支持,而是需要社會共同努力,或許有人支持死刑,有人希望廢除死刑,但是大家的目標是一致的,就是希望社會變得更好。林欣怡說,不要輕易地「把別人當成別人」,劃分你我的陣營,立場不同並不代表是對立的兩端,如何形塑這個社會、讓社會變得更好,是需要共同討論的。
管中祥提到,非黑即白的選擇立場,除了跟成長背景有關,也可能是對於資訊沒有充分的理解,在自己的教學經驗中,同學們有可能因為接收到更多資訊,而開始對議題產生疑惑,甚至改變自己的看法。因此,媒體在過程中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媒體可以有立場,但也要有完整的推論,提供正確的資訊給民眾,讓民眾自行判斷,目前台灣媒體環境仍有改進的空間。
「如果死的是你家人,還會支持廢死嗎?」
許多人在討論死刑議題時,往往以資格論來批評廢死倡議者。林欣怡說,自己很認真在思考這個問題,如果親近的人變成被害人,一定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每個人都有情緒,在陷入情緒的當下也只能陪伴,但同時她也希望那個理性的自己的期待是可以被實現的。
林欣怡提到,許多人會站在被害人的角度同情被害人,但是在同情被害人、想為他們做一點事情的同時,可能自己也落入同樣的狀況,也就是以報復的心態來看待事件,這樣的情緒是需要小心處理的。
管中祥也表示,同理被害者是必然的也是應該的,但回到社會層面來看,不能只有在難過或是憤怒的情緒當中,需要有更多的理性思考與討論,才有辦法在一個合理的狀況下處理問題。
林欣怡認為,當被害人家屬很痛苦的時候,社會更應該撐起一個空間,理性思考該怎麼做才能讓犯罪事件減少、避免悲劇再度發生,而對廢死聯盟來說,死刑並不能夠避免這樣的事情,社會安全、監所改革更為重要,理性上大眾知道這才是有效的方法,但情緒上可能以為死刑才有效。
有關心過被害者家屬嗎?林欣怡說,許多被害者家屬對廢死聯盟有先入為主的情緒,這種時候去探視或出言關心,並不是他們所需要的,也不是一個適當的方式,任何舉動對被害者家屬來說或許都是一種壓力。以廢死聯盟的立場來說,很難對家屬做第一線的關懷,但有做過有關犯罪被害者的研究,同時也支持犯罪被害人保護的相關措施,這些背後的工作並不會對媒體公開,但仍然有在持續推動。
林欣怡說,廢除死刑是她一直以來希望能達成的事,從來沒想過要放棄,即便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但每一次的對話都是進步的開端,除了在面對個案的過程中得到許多支持與鼓舞,廢死聯盟成立至今也有許多改變,從國外研究到國內個案、從政策倡議到教育工作,慢慢發展出不同的模式,以及過程中民眾各式各樣的回饋,都讓她相信台灣能夠走向廢除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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