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与西多士,凝视冷巷的卫星
「今晚也要去餵貓嗎?」Eve在電話裏問道,聲音空蕩蕩的,容易令人聯想到石塊投進井裏後在沿壁發出的聲響。
「唔,」木又一邊用臉腮夾著電話,一邊將吐司放進鋪滿蛋醬的平底鍋,蛋的香氣隨即飄蕩開來。今天的晚餐是煎西多士和紙裝牛奶,看上去與其說是晚餐大概更像是早餐,但這種事怎樣都無所謂,在假日裏頭,早餐和晚餐無非頭銜的區別罷了。
「吃完晚餐就下去餵它。」
「貓叫什麽名字來著?」Eve的聲音又一次空蕩蕩地從電話另一端傳來,大概是在浴室或是後樓梯之類的地方。
「五十嵐。」
「噢,這名字倒是精致......」對方停頓了片刻,「等下去你那裏可好?」
「來便是了。」木又的註意力全在西多士上,小心翼翼控制著火候,含糊應答著Eve的問題。對方一陣沈默,良久後木又才察覺出氣氛不對勁。
「我做多了一份西多士,一起過來吃吧。」
「不用了。電話需要放下了,手頭還有別的事。」
電話掛斷,木又尚未反應過來,仍舊夾著電話好一陣子後才緩緩放下。
西多士味道不算糟糕,但對木又而言也無非充饑式的食物而已。吃完西多士,將牛奶盒按扁扔進垃圾桶裏後,木又便開始著手準備五十嵐的晚餐。
木又一向喜歡貓,但對於領養貓卻心懷忐忑。一來家裏雜物繁多,二來木又對於自己是否有能力照顧好貓並無自信。但細細想來,這些或許都只是「避免責任」的借口罷了,木又大概只想以輕微的代價享受貓的可愛,若這份代價假以時日有機會成為一種責任,則會立刻變得猶豫不決。
大約半年前,五十嵐不知從哪裏流浪到木又家裏樓下,既不怕生,又長得漂亮。木又滿心歡喜,自顧自買了貓糧,幾乎每天定時餵食。自那之後,餵食五十嵐便成為了木又理想的與貓親近的方式。
餵貓的地方,在公寓左側不遠的冷巷裏。從冷巷往上仰望,視線穿過樓宇之間狹窄的縫隙,能看見黑乎乎的天空與縱橫交錯的電纜。地上總是遍布水跡,大概是樓上某處窗口有人照料盆栽的關係。倘若此時正有衛星從宇宙中望下來,冷巷看上去必定如龐大都市機器裏的電路,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默默推動著這座城市的運行。
昨日擺放的貓糧已經空空如也,木又將新的貓碗替換在原來的位置。五十嵐聽到聲響,從暗處躥出,對著貓糧大快朵頤起來。木又嘗試撫摸貓的額頭,五十嵐有些抗拒,頭左右擰開,像在申明自己並不喜歡在享用晚餐時被人撫摸額頭。木又只好放棄,摸了摸口袋掏出香煙,但想起Eve警戒過不許在貓面前抽煙,又將煙盒放回口袋,百無聊賴地在一旁靜靜看五十嵐吃完。
餵完貓回來,木又想起Eve說要來找他一事,但已經將近一個半小時,仍沒有任何消息。木又唯有撥通對方的電話,響起不到三秒,即被掛斷。隔了兩分鐘,再一次打過去,又一次被掛斷,只好作罷。
某種程度上女人和貓十分相似,都是永遠無法明白想法的存在。木又心想。
木又正準備走入廚房清洗貓碗,電話此時傳來Eve的訊息。
「我不吃西多士,不知道?」
木又在腦海裏努力回想起在與Eve在一起之後是否吃過西多士,但想不起來。電話再度響起訊息提示。
「我為什麽要去找你的原因你也毫不關心吧?」
「實際上你一點也沒有把我放在心上是嗎?」
木又嘆了一口氣,女人總喜歡將所有事都摻混在一起這點,究竟是否與她們性征一樣屬於天生的某種特質?木又放下貓碗,默默思索道。沒留意西多士,沒即刻問起找自己的原因,是自己的責任,但這並不等於自己沒有將對方放在心上。事實上,即使這個世界的西多士都在一瞬間全部消失,自己恐怕也全然不在意;即使那個沒問起的原因在電話裏直接說出,恐怕也不會引起任何本質上的變化。因為那樣的事根本與「我有沒有將你放在心上」沒有關係,不是嗎?
但這樣的言語並不適合對Eve說。木又心裏異常明白。
清洗完貓碗後,木又躺在沙發上呆呆望著天花板。想找個人傾訴與Eve的事,但怎樣也想不出合適的人選。自己並不想聽任何人善意的建議,也不想得到任何有意義的回饋,只想找個有如深井般的對象,一股腦朝裏面喊出來,好讓心情暢快些。但在這個世界上,任憑誰也沒有義務做另一個人的深井,或許有一兩個性格貼近的好友,但此時此刻,木又並不想因為如此無聊的原因打擾對方。
五十嵐。
木又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五十嵐的名字,貓作為如深井般的對象,恐怕最為合適不過。但轉眼一想,又覺得未免太過荒謬。於是唯有放下思緒,繼續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自不必說,這樣瑣碎的事,想必兩三天後便會消失殆盡。然而木又今晚卻一直忍不住往裏想。貓與西多士自然是沒有所謂的,與Eve該說的話見面之際怎樣也能說個明白。但這件事卻有如一個裂口,從裂口窺看過去,裏面儼然藏著某種木又從未察覺的有關自身被黑暗所隱藏的本質。
我們都在尋找著可依托之物。木又心想。
在看似獨立——餵貓、自理的生活裏,卻不可違抗地尋覓著能被自己依托之事物。如Eve於我,如我於五十嵐。也許不知道從哪一天起,我們便在這不停運作的城市裏慢慢失去了所有力氣,最後連自己存在的重量也失去了,像飄零在半空中的冰霜,不斷自我分割直至最終分無可分。所以我們才需要某種可以緊緊抓牢的事物,來讓生活重新獲得應有的重量。
在這樣的生活裏,我們更加自由,也更加孤獨。
木又呼了一口氣,將自己身體蜷縮起來,慢慢閉上眼睛,然後墜入睡夢。
夢裏木又置身那顆凝視冷巷的衛星,他仔細地觀看著冷巷,狹窄的縫隙與濕乎乎的地面。貓碗靜靜擺在角落,但五十嵐卻怎樣也不見蹤影。唯一能看見的,只有許許多多個長著自己模樣的人,在冷巷周遭的房間裏靜靜沈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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