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日军档案资料的介绍及分析

姜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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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三节,考证了各种日军档案中记录的冯家沟战斗。确认了日军损失的真相。

有关南阁崖(冯家沟)附近的战斗,日军档案中可见三个记录。为辅助国内学人研究,以下将全部内容如实译出,并加以解说。

2.3.1.【史料一】《隶下各部队主要讨伐(戦闘)概见表》[1] 

史料一(兵站部史料)中的该当栏目,记录了南阁崖战斗。

1. 4D第二输送监视队 1937年10月15日在南阁崖附近的战斗

敌兵力 约5-600名,有重、轻机枪并有若干迫击炮。友军为输送监视队长以下75名。另有约30名工兵来援。战斗结果敌遗尸30具以上,友军战死27名,负伤7名,失踪1名。损失步枪17支,刺刀27把。缴获步枪5支,弹药72发,弹药盒三个。友军消耗步枪弹6400发,手榴弹200枚。

2. 同日 8D第一兵站辎重兵中队在广灵县南阁崖附近的战斗

敌兵力400名,友军343名,敌死亡1名,友军战死1名,伤3名。消耗步枪弹 2860发。

图表2-10 《隶下各部队主要讨伐(戦闘)概见表》中的南阁崖战斗记录

【史料一】解说

此档资料,笔者在研究阳明堡机场夜袭的文章中也曾引用。是1938年7月,北支那方面军兵站监部(后勤部)改编解散时,作为最终总结报告归纳的战斗(讨伐)概见表。由各种报告,战斗详报资料汇总,简化而成。因为编辑时间仓促,编辑者(作表者)又是没有作战经验的文官,所以错误很多。长处是统计范围广泛,包括了兵站监部所属后勤部队一年半中的主要作战记录。平型关大捷的一部(汽车队老爷庙战斗),阳明堡夜袭,雁门关伏击战等,八路军记录的几个重要的“大捷”战斗中,有关日军方面的损失统计数字,都包罗于其中。遗憾的是由于阳明堡夜袭,雁门关伏击战中兵站部所管辖的后勤部队没有人员死亡,也几乎没有损失(不成大事件),所以记录简单,并不能与八路军宣传的大捷记录接轨。但像平型关小寨村,冯家沟(南阁崖)这种确实出现过死亡的战斗,都可以在日军档案中得到佐证。此处出现的“南阁崖附近战斗”即国内所称谓的“冯家沟伏击战”,仅地名不同,两地相距不远。

图表2-11  南阁崖战斗日军行军序列

从作战地点和作战图(后出)分析,南阁崖是准确地理位置。南阁崖村位置于冯家沟村南1.5公里处,道路险阻之地,是第四师团第二输送监视队的主战场。也是杨成武独立团一营取得战果的地段。在此地段,第二输送监视队记录了友军战死27名,负伤7名,失踪1名。损失步枪17支,枪用刺刀27把。

同时间,位置于冯家沟的是后方同行的第八师团第一兵站辎重兵中队(相泽一郎中尉),此地段战斗并不激烈,也没有形成包围,辎重队的自卫队占据着有利地形。此地,友军损失记录为死亡一,负伤三名。死亡者为炮兵少尉村上繁`造[2]

村上繁`造

即后方的兵站辎重兵相泽中队在南阁崖战斗中虽也介入战斗,但损失轻微。村上是青森县西津轻郡车力村人,战斗开始后,为增援前方受伏击的运输监视队,奉相泽队长命令前进到敌前5-60处高地侦察敌情,途中守受敌步枪,手榴弹集中袭击,战斗中1030头部守贯通枪创战死[3]。队长相泽本人也命运不佳,此次战斗虽免一劫,之后1938年3月5日,在山西省交城县战斗中死亡[4]。据死亡报导,相泽中尉是青森县南津轻郡黑石町出身,与出身地第八师管一致。村上也为近邻同乡。

南阁崖,冯家沟两个战场相距约一公里,进入战斗的亦是两个不同的运输队。所以战斗的正确名应称为“南阁崖,冯家沟附近的战斗”。从人数面看,8D第一兵站辎重兵中队的人员(342名)比4D输送监视队(75名)要多得多,但主要构成是不持枪非战斗员“辎重兵特务兵”(约300名)。战斗力(持步枪的护卫人员)不如输送监视队的一半。监视队在前方开路的理由,估计也是从战斗力方面的安排。输送监视队属于辎重兵(不同于特务兵),按装备规定每只步枪携弹数仅30发(一基数,全队2100发)。此处记载消耗6400发,说明补充过弹药。应是11时30分援兵到达之后的补充数。用下述《战斗详报》核对,“30名工兵”,也应是三辆卡车载70名步兵和工兵的误记。两处战场的记录的敌兵数各为5-600名和 400名,也应都是一一五师独立团一营的部队,若是一个营,应不足于此数。最多不会超过4-500名。

记录中有“失踪者”一名,从后述战斗详报内容可确认,是4D第二输送监视队的最高指挥官,森下延一中尉。下令烧毁车辆,行李后森下率兵突入敌阵地后失踪。推测尸体(或重伤状态下)被八路军带走(此时八路军还从未俘虏过一名日军)。由于不见尸体,森下中尉的死讯一直没有被正式确认。直至太平洋战争前1941年10月,才被认可是死亡,进行了位阶追叙。

图表2-12 失踪的森下中尉被确定死亡,叙位时间为4年后

森下延一中尉的事迹表彰中可知,氏为大阪生人,家庭富裕,天王寺商业学校毕业后,1926年作为一年志愿兵(干部后部生)入伍,1931年,辎重兵少尉任官后复员。1937年,大阪师团野炮兵第四联队后备役应招,作为运输监视队长出征。是一男二女之父。并记录10月15日战斗之日是阴冷的雨天[5]

森下延一中尉

      千代原少尉同为大阪市人,关西商业学校毕业,同样作为一年志愿兵(干部后部生)入伍(1930年),1934年步兵少尉任官。1937年,大阪师团野炮兵第四联队后备役应招,突击时身中10余发贯通枪创战死(同前,9-10页)。


千代原少尉

     按当时兵役制度规定,大学,高专毕业生,可服一年支援兵役,升任将校后,转入预备役。森下,千代原都是此种身份,有职业,作为后备役第二次应招入伍,并不是科班出身的职业军人。

2.3.2. 【史料二】《金柜烧失事件报告》1937年12月28日 [6]

以下史料二是一个损失报告的档案文件,可看到实际参战部队记录的南阁崖战斗(冯家沟战斗)详细过程。

图表2-13 「金櫃焼失の件」报告书

北支那方面军直辖兵站监伊田常三郎少将 致陆军大臣杉山元:

本年10月15日,察哈尔省广灵县南阁崖附近战斗中,第四师团第二输送监视队在紧急事态下将金柜烧毁,此件详情见如下报告内容。

1. 被害日期及场所:日支事变中昭和12年10月15日午前9时,于察哈尔省广灵县南阁崖附近。2. 被害的事实状况:当日第四师团第二输送监视队在辎重兵中尉森下延一指挥下从宿营地出发,午前8时45分,前进至南方十公里南阁崖附近隘路时,突然遭到来自左前方高地之敌的数发步枪射击,于此同时,受到到左右两侧高地设置的敌重机枪猛烈扫射。森下队长立即部署部下应战,无虑当面之敌是为数5-600名的有力部队,拥有重机枪四挺,轻机枪若干,迫击炮两门,且据战壕掩护将我包围。在敌集中火力射击下,我与敌激战十余分,千代原少尉指挥的前方自卫队在敌重机枪扫射下大半战死,其他各处也发生多数死伤。队长判断事态紧急,命令卫生上等兵园本诚一率兵三名,引燃运输中搭载的汽油将公用行李及其他货物烧毁,并指挥生存者,身先士卒突入敌阵地。金柜即在此时被烧毁。3. 被害金额数: …(收据类,账簿等,内容省略)。现金5381圆98分未受损害。理由为当天,分任官(保管会计)陆军辎重兵少尉林利男为给满洲人马夫家庭汇寄报酬及采购给养,携同翻译,主计伍长和三名护卫士兵,赴丰台野战邮局及北京出差,此时分任官按森下中尉指示将全部现金带走之缘故。4. 被害事实的发现:分任官林少尉,事故后于10月28日返队,在大同与输送监视队合流。善后处理过程中,由于发生敌情,部队移动等原因,通信联络延迟。5. 平素现金的保存方法(省略)。6. 被害事件处置:11月1日,森下〈林或森川之笔误〉少尉在报告战斗同时对烧失事件也进行了报告,…对此经理部长派部下奥主主计中佐在现地进行了核实,检证。7. 责任者处分:虽烧毁金柜属于迫不得已之选择,报告的拖延,金柜账簿的保管等方法面亦有过失之处,应引以为诫。

笔者解说:此件为1937年12月28日,即事件后约两个月,北支那方面军兵站监伊田常三郎少将对陆军大臣杉山元提出的正式事故报告。文件经多部门传阅,审核,内容应十分准确。但文件目的不是记录战斗,而是报告金柜烧失原因和处理过程。从内容可见,实际上并没有现金受损(烧失的仅为收据类),但作为此类重要文件纷失事件的处理方法,都需要按此程序走个过场。这里出现的战斗发生地点(南阁崖)和烧失时间(午前9时)都应是准确的。地点不是冯家沟而是南阁崖附近隘路处。从以下地形还原图中,可明确地判断出左前方高地独立团一营指挥部的位置(步枪(信号)发射地点)和隘路两侧山腹高地的八路军设伏地形。

图表2-14 南阁崖战斗示意图

从“激战十余分,千代原少尉指挥的前方自卫队,在敌重机枪扫射下大半战死,其他各处也发生多数死伤”一句中,可看出遭到袭击当初,自卫队仓促应战。千代原指挥的前方自卫队(约10余名),激战仅十余分就接近全灭。为此,交战开始仅15分至30分,森下中尉即于9时(战斗详报记录为0915)下令将金柜,行李烧毁。从此举动中,可看到遭到奇袭后监视队的狼狈状态和指挥官森下中尉的慌乱。在八路军重机枪火力的近距离猛烈射击下,中尉完全失去了冷静和抵抗自信。下令烧毁运输行李,重要文件后,亲自带前卫队部分残兵突入敌阵玉碎。可认为是一个不负责任的自杀行为。

如同后述,这其实是森下中尉的判断错误。因为和平型关大捷战术一样,八路军仅仗优势武器射击,并未采取突击,肉搏之举。为了是减少战斗死伤。由于没有突击,肉搏,所以剩余的几方面自卫队战线,渐渐能恢复小康,在0930,弹药几乎耗尽后,还能坚持抵抗两小时,直到援兵到来。从此事实可看出森下中尉的判断并不准确。八路军没敢乘胜对日军发起白刃突击的理由,考虑还有后方的日军辎重兵中队的存在原因。日军两个运输队虽没有重武器装备,且大多数为不持枪的辎重兵特务兵,但全体人数(加纵列马夫和后续的辎重兵中队)约有500余名,等于,或超过独立团一营的总人数。且两队人马前后拉开3公里之远,之间也互相有联络,协助,此状态使独立团部队的战线,实力分布过度分散。所以从战术面讲,仅靠独立团一营自己,在此处无法打歼灭战。不可能将所有敌运输队包围,或各个击破。

推测在此状况下,独立团一营采取的战术是以优势火力,依靠战壕掩护射击,并没有主动出击,进行白刃战。此为八路军方面死亡仅少(杨成武记录为17名)的原因。结果,日军的抵抗线在初期慌乱之后,逐渐进入隐蔽处站稳脚跟。杨成武部队若不突击前进,当然不会取得射击毙敌以上的战果。不会打扫战场,而是在日军三辆卡车的援兵到达后自行撤退。

2.3.3.【史料三】《军事机密文件事故报告》[7]

此为1940年11月29日,留守第四师团长李王垠致陆军大臣东条英机的报告书一部。具体内容有如下几点:

1.军事秘密文件烧失目录,2.第四师团第二输送监视队长对兵站监提出的报告(复写)3. 第四师团第二输送监视队编成表,4.南阁崖战斗详报,5.师团参谋长致北支那方面军参谋长照会电(复写)

1.的目录中可见有暗号电报翻译者(人名),下士官以上考科表(战功评价记录),战时部队名簿,各种勤务令等。2.的报告提出者,是第二输送监视队长代理,陆军辎重兵少尉林利男。于1937年11月25日向北支那方面军兵站监提出(报告内容略)。3. 第四师团第二输送监视队编成表见下图表。最重要点是4.第二输送监视队的战斗详报,下面逐条介绍。

图表2-15 4D第二输送监视队编成表

《战斗详报》 10月15日,雪后阴,朝从直峪村出发,夜晚宿营广灵。0600 从直峪村(广灵西南10公里)出发赴灵丘。0840 到达直峪南方十公里处南阁崖附近时,与敌进入交战。战斗状况: 部队到达南阁崖附近河滩地时,突然遭到左前方山腹高地四,五发步枪射击,以此为信号,遭到右方后侧山腹高地的重机枪,左方山腹高地敌重火力猛烈射击。队长立即制止部队继续前进,一边令翻译安稳马夫,一边指挥各自卫队对敌展开攻击。千代原少尉指挥前方自卫队,利用地形掩护向左侧前方拥有强力自动火器之敌,森川少尉指挥后方自卫队向右侧高地之敌展开攻击。寺田少尉命大冢翻译骑马与后方相泽部队联络。此时,敌高地阵地中设置的迫击炮也开始猛射,我部队完全陷入敌重围中。 当面之敌约有5-600名,有重机枪四挺,轻机枪若干,迫击炮两门。且据战壕掩护将火力集中。中央自卫队张王子少尉派长濑一等兵等两名,乘马向后方与相泽部队联络。交战约30分,输送监视队所持弹药用尽。为补充弹药,派水本上等兵以下两名向相泽部队方向急行。

战斗开始不久,前方自卫队在敌左侧高地重机枪扫射下大半战死,部队全体也出现数名战死者。此时队长判断事态紧急,命令卫生兵园本诚一上等兵率兵三名,引燃搭载汽油将公用行李及其他货物烧毁,并指挥前方千代原少尉等生存者,身先士卒突入左侧高地敌阵地。之后队长消息不明。推定此时于战斗中名誉战死。不久联络者返回报告,相泽部队同样也由于弹药缺乏,不能对我队提供补充。同队听到枪声和接到我联络人员报告后在我一公里后方构筑抵抗阵地,其自卫队在距离我后方自卫队抵抗线500米地点对敌开始攻击。但受到埋伏之敌俯射,不能充分发挥战力。为了有效控制敌高地阵地的火力优势,不得已开始后退,企图占领后方高地对敌展开牵制。

午前11时,自动货车〈卡车〉三辆载步兵,工兵约70名来援,并带来补充弹药。经弹药补充后,森下队立即增援已占领后方高地的相泽队火线,对敌展开猛烈反击,在此攻击下,优势之敌开始后退,我部队趁势一起展开追击,一举前进到最初火线前一公里地点,敌军向长城方向仓惶溃退。午后零时三十分,监视队在森川少尉指挥下打扫战场,回收战死者遗体23具,(将校以下20名,翻译三名),负伤者 6名。用兵站自动车三辆将其运回广灵。之后携同车马中能继续使用者九辆,一同返回广灵,午后六时到达城内。午后六时三十分于广灵县下达以下命令:一,部队将在广灵为战死者做通夜告别式。具体布置,听从值班士官吩咐。二,明日午前九时,实施战死者火化。各小队午前八时四十分于本部武装集合。慰灵式计划于现场另行通知。三,为实施火化,本部及各小队派出两名使役兵,于午前七时在本部集合,听从森川少尉指示。 命令下达者: 第二输送监视队长代理 王子少尉  下达法:口述笔记

此战斗教训: 一,与行军人马数相比,部队自卫能力过小。二,敌自动火器一件的威力超过数十支步枪。痛感有对运输队配备机枪之必要。三,…从自卫角度,痛感事先提供详细的沿道敌情情报之重要。四,辎重兵规定携带30发子弹的数量过少。五,地方纵列行军中遇到敌奇袭时,部队集结困难。结论:作为使役满人马夫作战运输的我监视队在此战斗中牺牲了不少马夫之件,在国策面成为最大遗憾。鉴于兵站运输线的不安状况,痛感要增强地方纵列的自卫武装。战斗后剩余现员:  将校以下50名。 翻译 11名。 马夫 116名。 支那马 50头。


图表2-16 报告书附属作战地图

地图中说明文内容: 一,实线表示午前0845 敌我态势。 二,イ为前方,ロ为中央,ハ,ニ为后方自卫队散开线。三,ヘ,ト为0930时,相泽部队抵抗线。 四,自动车○○警备兵三辆(○○○兵站○部付)午前0930位置于相泽队后方。

笔者解说:此史料,是第四师团第二输送监视队一个总结报告。该部队于卢沟桥事变后7月15日,在大阪师管内动员编成。赴大陆后,进入支那驻屯军兵站部管辖,1937年8月30日移管于北支那方面军兵站监部,1938年7月兵站监部解散后隶属于北支那方面军直辖兵站部队,1940年8月23日,按《第62复员命令》内地归还,解散[8],最后处理复员业务的是派出单位的留守第四师团。

此文件既是处理复员业务时,留守第四师团长李王垠少将,11月29日向陆军大臣东条英机提出的事故最终报告。该事故于1937年12月底已报告处理完毕(参考【史料二】),由于部队解散,此次又将该部队自己保存的事故处理文件一套,再次提交给陆军省结案。

留守第四师团长李王垠(1897-1970),是大韩帝国最后的皇太子,列名日本王族、李王家当主。又称李垠。陆士29期,陆大35期,1940年4月辅任留守第四师团长,在此报告提出第三天后,晋升陆军中将(12月2日)。

文件的特征是附录了详细的战斗详报等附属材料。其中的人员编成表,战斗详报和作战地图等,都是作为军内“事故”附属证明材料,才得以保留至今。可以说是十分贵重的档案材料。能准确地确定当时的战场地形,作战过程等。

图表2-17 地形,部署还原图

下面对此资料的重要部分逐件进行内容分析

编制表人员全部70名。但只是一个编制上的数据。按【史料二】内容叙述,可知“当天,分任官陆军辎重兵少尉林利男为给满人马夫家庭汇寄报酬及采购给养,携同翻译,主计伍长和三名护卫士兵,赴丰台野战邮局及北京出差”。 即队长附,分任官林利男少尉,主计伍长三浦隆(名簿)和三名士兵(共五名)当天由于到丰台出差并不在队。即实际参战人数最大为65名(不否认还有其他缺员)。

输送监视队编制上有6名将校(普通中队为4名),分四小队,每小队人员9名,小队长为少尉。其中王子,森川,寺田三名少尉小队长,都出现在人员编成表中,但死亡的前方自卫队千代原少尉并没有出现在名簿。而名簿中的第三小队长“岩见少尉”也没有出现在战斗详报中。战斗详报中的卫生兵“园本诚一”,也和名簿中的卫生兵“直川周五郎”也对不上号。所以考虑此名簿是一个之前的旧名簿,为报告方便复制提出,并没有修正人员异动。战斗详报中的人名不一致,考虑是由于某种原因(战斗,疾病,伤亡等),之前千代原小队长与岩田小队长,园本卫生兵与直川卫生兵交换了岗位缘故。

名簿中,战斗详报中的“大冢翻译”也不在册。说明此翻译不属于输送监视队编制。推测大冢是兵站配属的日本人翻译(军属),也是统率其余13名雇佣翻译的班长。

监视队编制中,还可见有23名辎重兵是骑兵军阶。两名为自动车操纵手。此数字和1936年度《陆军动员编制表》[9]中(参考前节)输送监视队有“两辆自动货车,16匹马”的装备定员是相匹配的。但此日战斗中并没有自动车出动的记述。日军方面曾有部分“骑兵”在战场出现的记述,也可八路军方面的资料中得到确认。即运输监视队的监视,战斗人员。

战斗详报内容分析

地形:  监视队0600 从直峪村出发(广灵西南10公里),0845 到达南阁崖附近河滩地时,与河滩两侧之敌进入交战。战场地形三面环山,道路穿过前方峡谷隘路。日军的兵地要志称“从广灵至灵丘的大车路,除直峪村,南崖阁道外皆山地,交通极端不便”[10]。即此地是一个绝好的伏击地点。独立团一营的阵地均在高处,形成俯射。指挥部设立在行进前方高地(因转弯呈现为道路左侧)。以步枪射击为信号,左右两侧高地的重机枪一齐对日军前方护卫队(千代原少尉)猛射。

遭到奇袭后,监视队停止前进,混乱中森下中尉急遽组织自卫队反击。为了脱出河滩地的不利地形,千代原少尉指挥前方自卫队,利用地形掩护向左侧前方拥有强力自动火器之敌,森川少尉指挥后方自卫队向右侧高地之敌展开攻击。同时寺田少尉命大冢翻译骑马向后方相泽部队报告联络。由于仓促应战,监视队又没有重火器,交战仅十分钟,约10余名构成的前方自卫队员已大半死伤,其他部队也出现多数伤亡。此时敌阵地设置的迫击炮火,也开始对自卫队,地方纵列(车队)射击。

交战约15-30分后,携带的步枪弹(每人30发)用尽,森下队长判断如此状况下抵抗不能持久,遂于0915,命卫生兵园本诚一上等兵率兵三名,引燃汽油将公用行李及其他运输车辆,货物烧毁。自己带领千代原少尉和前方自卫队的数名生存者突入左侧高地敌阵地玉碎战死。

此刻行进中的地方纵列(马车队)拉开距离近1000米。相泽中队接到报警后构筑的前方抵抗线,离输送监视队的后方护卫线相距500米(战斗图)。地点推定在冯家沟村一带。此时独立团一营也用兵一部前进到相泽部队位置处展开攻击,相泽中队(约有40名自卫队员,弹药总共1200发)同样缺乏弹药,对前方要求弹药补充的输送监视队爱莫能助,只能向广灵兵站电信求援。由于相泽中队附近的独立团一营部队,也占据高地形成俯射,相泽队不得已向后方退却,占领两侧高地后始形成对峙,八路军也未有突击肉搏迹象,战斗进入对峙的小康状态。

在此,值得注目的是独立团一营的战术。该部虽有足够的重火器,但兵力不足。对分散在近三公里一线的两个日军部队,4-500名人员和车马,不可能形成包围。为了减少战斗伤亡,也没有对敌阵地发起白刃突击,只凭重火器优势对射。所以,能发挥优势的战斗,仅出现在最初的出其不意的交叉火力袭击中。由于八路军方面不出机,给已经接近弹尽的日军的两个运输队以喘息余地。除了不能制驭的马匹被击毙,跑散外,人员(包括满洲马夫)渐渐寻找到隐身之地。位于原地的对射枪战延续了两个多小时。虽八路军占火力面绝对优势,因不愿拼死出击,一营方面的攻击线也不见进展。此杨成武的消极战术,使日军方面赢得了救援时间。

1100,广灵兵站派出的援兵(兵站的步兵,工兵约70名),乘坐三辆卡车和补充弹药到达战场,并将弹药传递到前方输送监视队自卫队阵地。并协同组织反击。独立团一营见敌援军,弹药补充到达,遂放弃战斗集结兵力向西方退去。监视队,兵站辎重兵中队和来援部队一齐展开反攻,沿道路向南追击约一公里远,直到八路军部队不见身影。

 1230,战斗结束,输送监视队在森川少尉指挥下打扫战场,收尸,集结马匹和唤回隐蔽中的民夫等。共回收战死者尸体23具(3名为翻译),但未能寻见队长森下中尉的遗体。1500前后,清理完毕后,率部队返回广灵,1800进入广灵县城。

监视队作战损失和战斗教训的分析:

第二输送监视队共战死20名,失踪一名。负伤 6名。另外有三名翻译死亡。马夫死伤数此资料并未记录,但留下战斗后有116名健在的数字。具体损失数字,可参考别档史料『輜重兵史』下巻,记录,云“本战斗中,森下队长以下21名队员,外翻译3名,满人马夫37名战死”[11]。即算入马夫,翻译,第二输送监视队死亡总数为62名。车辆及搭载物资几乎全部自行烧毁,能继续使用的马车仅为8辆。 马匹也大量损失,跑散,清点时仅剩50匹。

监视队于午后六时返回广灵。1830,第二输送监视队长代理王子少尉下令通夜守灵,16日在广灵举行慰灵式,并为死者施行火葬。

从总结教训的文字中,可得知输送监视队和兵站辎重兵中队战斗力薄弱,没有机枪,每支步枪也仅配备30发子弹。两个辎重部队500余名中,步枪仅约百条,又没有其他步兵护卫,此为战斗详报显示的不满,悔恨之处。另外沿道敌情情报不足,地方纵列缺乏行军中的紧急避难训练,也是损失增大的原因。地方纵列的马队,没有受过军训,不能像辎重队的日本马匹一样在驭手命令下伏卧避难。遇到枪响,见到火焰后更难以控制,此为输送监视队的大部分马匹在战斗中损失,跑散的理由。相比下,兵站辎重兵中队的马匹,物资,并未有太大损失。记录中,相泽部队的下落不详,由于基本未受到损失(仅战死一名),推测战斗后并未返回广灵而是继续前进,到达了灵丘。第二输送监视队,仅记录了自己部队返回(广灵)和善后处理。

记录中有“作为使役满人马夫作战运输的我监视队在此战斗中牺牲了不少马夫之件,在国策面,成为最大遗憾”。可看出保障马夫的人身安全,也是输送监视队所应承担的义务之一。

冯家沟战斗日军的死亡者名单,还可在1938年6月23日号政府《官报》中陆海军省《战地其他死亡者》的通报栏中全数寻见。栏目中1937年10月15日,记载了“北支那战死,预备役陆军辎重兵中尉千代原楢雄”以下共19名的名单。多为兵库,大阪出身的后备役兵员。千代原楢雄“中尉”,是死亡后的追叙。此资料更可以交叉验证,把冯家沟战斗日军的全部死亡者,更进一步地具体到每个人名。

图表2-18 《官报》战地其他死亡者通报中记录的南阁崖战斗监视队战死者名单   

日军的损失情况,还有一个佐证的史料,是北支那方面軍直轄兵站監部1938年6月做成的《執務の参考》的表格(下图)

图表2-19 北支那方面軍直轄兵站監部1938年6月《執務の参考》

此表记录了1937年10月15日,于山西省广灵县南阁崖战斗中,第四师团输送监视队的损失为森下延一中队长失踪,千代原楢雄少尉死亡,另有下士官1名,兵16名,卫生兵2名死亡。即死亡总数21名。和前述战斗详报记录的内容一致。为填补此战斗损失,12月7日补充了村山正行少尉以下20名。另外,第八师团兵站辎重兵中队(相泽中队)方面的死亡者为辎重兵少尉村上繁造一名。

如此,冯家沟战斗的日军损失数据,可以用三种以上的档案资料进行交叉检证,更能具体到每一个死亡者的人名,出身地,军阶,不会有误。若加上被击毙的纵列40名满人马夫,翻译,称毙伤敌100余名,比起无中生有的缴获品数字来说,并不算夸张。

2.4.结尾

综合以上内容可作出如下结论:

一,第二输送监视队《战斗详报》记载的战斗最终结果,是友军援军到达后,敌方(独立团一营)向长城方向退却。日军亦有打扫战场的内容记录(回收23具尸体,集结116名马夫,8辆车,50匹马)。并有烧毁车辆的命令,方法记录,报告等。所以,八路军在冯家沟战斗中白刃格斗,大获全胜,打扫战场时缴获了大批骡马,车辆,弹药,军用物资的说法只是一个政治宣传,内容不属实。虽“歼敌”总数可确认共62名,但绝大多数(40名)是满人的马夫,翻译。此结果(击毙民夫数远超过日军数)和本书中陈庄战斗结果类同。即击毙的民间苦力多于日军。

二,八路军乘胜追击,于15日下午3时(军事文选),或16日攻克广灵之说也不正确。杨成武的报告,回忆录中,经常出现此类的战果创作的八卦。约一个月前,平型关大捷当日的腰站阻击战也同样,明明是死伤百余名后撤退,却涂改事实,称攻克驿马岭(敌阵地)又进军占领涞源城(步兵第九旅团司令部),更乘胜追击数十里[12]。当天返回广灵的监视队(1800到达),并没有记录有尾追之敌情。相反有己方尾追败敌前进一公里的记录。之后又记录了按命令于当夜守灵,16日于广灵县内将死者尸体火化,举办慰灵式等事实。所以八路军于歼灭战大胜,歼敌百余,打扫完战场后乘胜追击,16日攻克广灵(日军兵站枢纽),又逼退蔚县(第五师团司令部)之敌之件,都是杨成武的谎报和事后编造的内容。10月26 日朱德,彭德怀按杨成武的谎报,致电蒋介石曰“我杨支队16 日收复广灵后,19 、20 两日蔚县之敌向广灵猛烈反攻。因众寡悬殊,广灵复为敌占”[13]。即是为杨成武的谎报圆场。企图以此说法,解释为何敌军仍占领着广灵县城的理由。蹊跷的还在,除此对外宣传内容,八路内部文件中并没有一处提及占领过广灵的战斗。且若独立团真攻克广灵,又逼退蔚县之敌,北支那方面军,兵站监部各方肯定会有文字记录。第二输送监视队的战斗详报,也会记录此件。可实际上几个记录之中,都并未见一字。即用日军的档案,完全不能佐证八路军曾攻克广灵县城的说法。从战略面来讲,广灵也是绝不能轻易放弃的蔚代公路上的重要兵站运输枢纽。若杨成武攻克了广灵,所能缴获的敌军用物资,会远远超出冯家沟战斗的战果,可实际上未曾有一点记录。所以杨成武追击残敌,攻克广灵的报告,无疑是一个类同腰站阻击时的谎报(占领涞源城,更追击数十公里)。

三,战术面,监视队长森下延一中尉过早下令烧毁车辆行李,并亲自率兵突击,玉碎的选择应是一个错误决定。出自判断错误,和平型关的伏击战同样,八路军并不像以多换少,拼死肉搏打消耗战的国军,伏击战都是采用以多胜少,以火力,地理优势制敌的战术。特别是南崖阁的伏击,八路军仅有一加强营兵力(约4-500名),虽利用重火器一时占有优势,但并不可能全歼总数近500名的两个日军辎重队。从兵力对比角度,也不可能展开白刃战解决战斗。即八路军方面没有突击能力,不具备歼灭全部日军辎重部队的可能,结果也是如此。可是由于指挥者森下中尉在最初的激战中惊慌失措,过度高估了八路军的战力,过早地选择了自决之路,所以导致行李全部被烧毁的结果。

四,一面,此战斗中,八路军独立团仅有一个营兵力,敢与约同数或超出同数的日军大部队(后勤部队)对战,并取得毙伤敌30余名(死亡25(内包括中国人翻译3),负伤9名)的战果(若算击毙马夫数,战果应达到“歼敌”60余名)。此战绩可以说远远超出了同部队的两个营人马,在一个月前所经历的“腰站阻击”。9月25日,被称为“平型关三捷”之一的此战斗时仅毙伤敌9名,而自己战损达103名。重武器多被缴获,又未能完成阻止日军增援平型关口的使命。而当初冯家沟战果报告(称毙伤敌100名)却比较接近现实,不见像腰站阻击时那样的大量浮夸战果(达30倍以上)。

五,第二输送监视队的档案资料,并没有记录其管辖监督的“地方纵列”的人马,车辆数。从各种资料综合推测,判断,此日地方纵列为马车100辆,翻译14名,马夫,雑工合计约150名前后。东北马2-300匹。战斗中,虽损失了大量马匹(推测损失数达150-250匹之间),但马夫大多数避难,最后有116名归队。

笔者曾多次指出按战损自报原则,战斗,战史记录中可取的内容不是战果记录而是自己的战损记录。若按此方法研究,南阁崖战斗中,日军方面的战损(仅输送监视队方面,不包括民夫)为死亡23名,负伤6名,损失百余匹马,烧毁了约百辆车的全部物资(重量推算约20吨)。此是可信内容,也可称作是八路军冯家沟战斗的战果。八路军方面的损失,可信的也是杨成武记录的“我伤亡十三人”[14]。并不是日军记录的“敌遗尸30具以上”。至于杨成武的各种回忆录,和八路军战史中出现的累累战果——歼灭日军百余,俘虏70,缴获大车120多辆,骡马800多匹,弹药,物资2300余箱等,都属于事后发展,创作出来的宣传材料,并不能称为是事实。





[1] 北支軍兵站監部行動詳報 昭和12年9月1日~昭和13年7月7日(防衛省防衛研究所) JACA:C11111444000、 1578頁。

[2] 北支那方面軍直轄兵站監部 執務の参考 昭和12年11月~13年6月(防衛省防衛研究所)112頁。JACAR:C11111446000

[3] 東奥日報社 編『東奥年鑑』昭和13年,589页。

[4] 前出北支那方面軍直轄兵站監部 執務の参考 JACAR:C11111446000/114頁。

[5] 戦功顕彰会 編纂『戦功』第1輯,戦功顕彰会,昭和13.7-8页。

[6]「金櫃焼失の件」JACAR:C04120172800、昭和13年 「陸支密大日記 第4号」(防衛省防衛研究所/陸軍省-陸支密大日記-S13-2-111)。

[7] 「軍事極秘書類事故の件」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01004952000、密大日記 第18冊 昭和15年(防衛省防衛研究所/陸軍省-密大日記-S15-17-27)。

[8] 「輸送監視隊」JACAR:C12121082100、支那事変動員部隊調査表 1/8部中 昭和12~16年(防衛省防衛研究所)。

[9] JACAR:C01007643200、昭和11年 「陸機密大日記 第3册 1/2」附表第42.第44.

[10] 陸軍山岡部隊本部 編 ほか『山西省大観』第5巻,生活社,1942.391页。

[11]『輜重兵史』下卷,輜重兵史刊行委員会編,1979年12月,217页。

[12] 参照笔者著《日军档案中出现的平型关大捷》台湾:元华文创,2018年,腰站阻击战一章。

[13] 中国军事博物馆编《朱德军事活动纪事》解放军出版社,1996年,400页。

[14] 朱德、彭德怀通报所部十五天战况经过致蒋介石等电(1937年11月1日)(档案里的中国抗战/阳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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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克實日本近代史专攻。早稻田大学文学博士(1991),日本冈山大学名誉教授。近来從事日中两方战争档案史料的学术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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