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20年的大陆除籍要求:台湾政治风暴下,陆配成为“抗中”议程的替罪羊

歪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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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籍的陆配张娴(化名)从未像现在这样不安。从1996年嫁来台湾,如今已近三十年,育有三个孩子,持有中华民国身份证超过二十年,比在大陆生活的时间还久,她本以为,自己已与台湾人无异。然而,前不久的一纸通知,打破了她的安全感。 台湾内政部要求她在三个月内补交大陆户籍除籍证明,否则将取消她的定居身份。

原文刊载于歪脑

文|施亦容
原文发布时间|03/21/2025

湖北籍的陆配张娴(化名)从未像现在这样不安。从1996年嫁来台湾,如今已近三十年,育有三个孩子,持有中华民国身份证超过二十年,比在大陆生活的时间还久,她本以为,自己已与台湾人无异。然而,前不久的一纸通知,打破了她的安全感。 台湾内政部要求她在三个月内补交大陆户籍除籍证明,否则将取消她的定居身份。张娴感到困惑:她的大陆原户籍早已变更,如何再去除籍?第二,这项规定是2004年才修订的,难道法律可以溯及既往?第三,如果政府能随时撤销陆配的国籍,他们的身份岂不永远不稳定?

其实,这一两年来,很多陆配和她一样隐隐不安。舆论环境切身可感地针对陆配,每当有政党提及关于陆配的政见,大家就会频频被猎巫,比如“六改四(陆配入籍年限比照外配缩短为四年)”,或者最近国民党立委提出“删除陆配继承遗产200万的门槛”的提案,都把矛头引向了陆配。陆配们原先那“拒谈政治,岁月静好”的自保规则不再奏效。而且这种敌对氛围已经从网络蔓延到现实生活。张娴经常光顾的一家火锅店是陆配姐妹开的,前段时间该店莫名其妙地被标记进了一个叫“红色店家指南”的谷歌名单而遭到抵制。张娴以为自己少上网,不创业,更不参政,就可以做一个普通台湾人,没想到,却收到内政部的通知。

2月17日,八旗文化总编辑富察(李延贺)被上海法院判处“煽动分裂国家罪”,更是加重了有大陆身份的在台人士的不安。富察年轻的时候来到台湾结婚并定居,创办了八旗文化出版社,该出版社出版了许多与中国官方意识形态不符的书籍。2023年3月,富察为了注销中国国籍以获得台湾籍,打算回故乡辽宁办理手续,但被中国当局在机场拦截并逮捕。在台湾与中国的关系日益紧张的背景下,这延伸出一个普遍的担忧,陆配们在台湾的言行会否遭到严格审查,并给他们的大陆之行带来危险?

移民署迟到20年清查陆配身份

张娴周围的同辈陆配们经历各异。在2000年之前,台湾对陆配的入籍流程没有严格的规定,一般由各县市的移民署根据人数自由排期,在排期少的县市,陆配甚至只需要三四年就能设籍。陈水扁担任总统之后,除了把所有陆配入籍的时间规定为八年,也在2004年修订《大陆地区人民在台湾地区依亲居留长期居留或定居许可办法》,强制规定陆配在取得定居许可并设籍之后,必须在3个月内注销大陆原籍。而2004年之前的陆配,大多没有严格执行这个规定。那为何20年后会补发这个通知呢?

笔者询问了陆委会委托的两岸事务部门相关人员,对方承认了该通知的真实性,然后解释:“现在之所以有些陆配收到(这个通知),是因为现在各地移民署在资料库进行集中的清查,然后按照行政流程,分批去通知。”这就意味着,可能未来还会陆续有陆配都会收到这个通知,这无疑给早已持有20年台湾身分的陆配迎头一盆冷水。

那向2004年以前取得身份的陆配索要注销证明是否符合“法不溯及既往”的精神呢?该部门回答:“应该说两岸条例这个东西并没有’不溯及既往’的问题。只是(提交除籍证明)这个问题过去没有去做,法律也没有严格规定,现在才严格执行而已。”那对那些原籍有改动,或者3个月内办妥证明有困难的情况呢?“需要跟移民署进行陈情,看能不能用专案处理的方式,视个案而定。”对方回答。

对此,曾致力于陆配权益关怀的台湾紫点点多元文化发展协会理事长李霞解释道:“因为第一代陆配是老兵婚姻,当时正值李登辉执政,管理比较松,睁一只眼闭一只。后来陈水扁担任总统之后,才开始修法。”她记得,在《大陆地区人民在台湾地区依亲居留长期居留或定居许可办法》中这条规定修订之前,陆委会及移民署广泛找民间了解情况,征询意见,最后将除籍流程确定成3个月。

这20多年,历经了台湾政党更迭和陆配权益的关系沉浮,她对这则通知的态度比较务实,认为比追究法律精神更重要的是解决问题,“没有办除籍的陆配现在人数可能也不多了,既然有明文规定,那我是鼓励陆配姐妹们都去办。大陆那边早都知道这个情况了,也很配合,湖南那边一天都办7、8个。这事也不是第一次了,过去一些县市的移民站也偶尔有发这个通知,大都是个案,但是这次是内政部集中清查,广泛处理这个事情。至于相关单位认为没有‘不溯及既往’的问题,我是比较持保留态度,我觉得法律的解释上需要更清楚,是否溯及既往都需要明确规定。”

那为什么内政部最近突然集中清查了呢?李霞坦诚可能与陆配参政议题相关:“因为这两年陆配开始陆续参政,有了权利诉求,所以内政部全台在做清查,这个时间点是比较敏感一点,前面二十年都不做,觉得有在故意打压陆配的嫌疑。”不过她认为,目前的情况还在承受范围内,影响面积也不大,毕竟陆配太弱势,先稳定身份比较要紧。

该机构还对笔者说:“大陆那边也是一样要求单一户籍制的,陆配姐妹回大陆要办理台胞证,大陆也需要对方出具户籍注销证明。”

那么2004年以前,没有除籍证明的陆配怎么办台胞证呢?张娴说,她办过两次台胞证,第一次的过期之后,两年前又和孩子们一起委托旅行社补办过,很顺利,没人问她要额外的证明。1995年来台的新疆陆配阿敏说,她拿到身份证之后就办过台胞证,大陆那边也并没有问她要除户籍证明。

陆配参政,触发了对陆配政治权利的争议与整顿?

从2024年总统大选开始,因为民众党提名陆配身份的不分区立委,陆配参政问题开始成为争论焦点。前段时间的“史雪燕被解职事件”,又再次将陆配参政权的议题送尽舆论漩涡。

首先是南投县议员史雪燕被内政部解职,理由是未按《国籍法》放弃中国国籍。随后,又有五名陆配出身的里长被撤职。与此同时,媒体热议“台湾有20万持中华人民共和国身份证的公民”,尽管官方调查结果显示这一数据被严重夸大(目前查证10人左右),但陆配政治权利却成为整顿重点。

河北籍陆配史雪燕于2021年由中央选举委员会公告递补当选南投县议会第19届议员,一年后到期卸任,她没想到自己卸任两年了,突然被解职,还被要求追回薪资。

国民党立法委员侯汉廷指出,台湾法律并不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国家”,对岸政府也不同意陆配为了要入籍中华民国而放弃中华人民共和国籍,因此陆配并无放弃国籍的法定程序,仅需注销大陆户籍。

这一点,民众党的第二轮候任立委李贞秀也特别有感触。
依照民众党的“两年条款”(要求现任不分区8席立委在任期满两年时辞职,由后续名单递补),不出意外的话,李贞秀2026年2月1号就将上任,但因为她的陆配身份,几乎每次记者会都会被到关于国籍的问题。

“其实在从政之前,从没有一天把自己当陆配,”她说,“只是嫁来的地方正好是台湾,没觉得自己跟台湾人有什么不同。因为过去没有政治操作,民间对于陆配没太多区别对待。”她来台快30年了,是5个孩子的妈,她不仅自认是台湾人,而且还有好多泛绿阵营的朋友。可是,自从陆配议题被操作之后,这些朋友也认为陆配都会有“渗透台湾”的嫌疑。所以她认为,在这个议题上,自己绝不会退让,“我这一仗很有指标性意义,因为我输了,超过38万的陆配族群在台湾未来处境将会更艰难。”

“把民选的陆配议员和陆配里长解职,不是跟选民做对吗?不是指责中选会渎职吗?”她对这种法律操作非常疑惑。如果陆配的国籍问题真的是法律上不可回避的障碍,为何选举时并未阻止他们参选,而是当选后才翻旧账?总是以“国安”为由排除陆配,把陆配塑造成“不忠”的刻板印象,以迎合选民的“安全感”,逼得陆配一直在“表忠”的陷阱里举步维艰。

“但是陆配都已经接受十年的忠诚考核了——陆配要拿到身份十年之后才能考取公职,才能参选,而且还有诸多限制。这些区别对待我们已经都接受了。还要怎样?”

“再从法律上说,宪法高于特殊法,特殊法高于所有一般法。《两岸条例》是特殊法,《国籍法》是一般法,特殊法应该优先于国籍法。”更何况,她认为,陆配根本不是为了优待或特权,只是要拿回公平。“如果认为宪法跟法律规定不符合某些政治主张或现实,没关系,我们是民主国家,大可以修宪修法。但在宪法与法律修改完成之前,请遵守法纪,依法行政,依法发言。”她厌倦了现在的政党和舆论,把陆配问题进行政治操弄与“集体污名化”,像是对陆配群体永不停歇的集体惩罚。

身份政治中的牺牲品:“抗中”的平替、猎巫的标靶

从河北嫁来台湾的陆配小倩(化名)是一名YouTuber,拥有上万订阅者。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已经融入台湾社会,但如今,她觉得自己“爱台湾爱得越来越辛苦了”。她的频道播放量并不算高,但几乎每期视频留言区都会有人质问她的政治立场,并要求她“表忠”:“你真爱台的话,就拍片公开支持台独,不然就是假的。”甚至还因为在影片里和别的陆配素人互动,她还被台湾观众以“行为可疑”为由,威胁要去国安局检举她。而另一方面,在微博和抖音里,她又因曾参加陆委会的官方活动,而被大陆网民指为“台独”。她的另一位陆配博主朋友,也因为和泛绿民意代表合影,也被台湾网民警告说“你一个中国人接近台湾政坛是何居心?你已被国安部盯上了。”(但其实台湾没有国安部,只有国安局)

然而,她们的遭遇只是台湾陆配群体面对更大社会压力的一个缩影。2024年底,一份名为“红色店家指南”的谷歌地图开始在台湾网络上流传,标记了数百家陆配经营的商店,呼吁消费者抵制。这份名单不仅针对陆配,还包括使用简体字菜单、播放大陆音乐,甚至曾向国民党政治献金的店家。起初,名单上仅有400家商铺,但短短3个月内,这个数字已经超过1000家,并仍在增长。台湾主流媒体如三立、民视等都饶有兴致地报道了这一现象。

“这不就是政治猎巫吗?”小倩感到毛骨悚然。她想起了1933年纳粹德国的“犹太商店抵制行动”,纳粹在商店橱窗涂上犹太人的大卫之星等符号,恐吓进店客人,而非犹太经营者贴出“德裔基督徒”等字样,以表明自己不是犹太人。“虽然台湾的情况远未到那个地步,但名单在增长,媒体在报道,政府却保持沉默。这种沉默,才是最让人害怕的。”虽然在留言区一些人辩称:“消费者有选择权,不愿意支持这些店铺只是自由市场机制。”但她觉得,这已不仅是个人选择,而是一种有组织的社会排挤,政治上的敌意已经蔓延到普通人的生活。

而在政治攻防战中,陆配身份也成了打击政敌的武器。国民党立委徐巧芯便曾指控,某民进党立委在节目上公开提及她的母亲是陆配,以暗示她可能“亲中”。虽然徐的母亲实际上并非陆配,但是这种争论已经引发了对陆配的新一轮讨伐。

面对日益严苛的社会氛围,部分陆配KOL开始主动与自己的群体切割,甚至选择“自我降格”,主动迎合台湾主流政治立场,以避免被污名化,试图通过强调自己的“台湾忠诚度”来换取社会认可。一些陆配YouTuber除了致力于批评中国,甚至指控其他陆配“可能在进行统战”。在陆配议题热炒期间,一些陆配博主更是主动放弃讨论权益,坦诚“六改四”政策(将陆配归化中华民国籍的年限比照外配,从六年缩短至四年)不值得关注,以避免被质疑立场。

“AI告诉我这是一种身份投机(identity opportunism),”小倩说。“他们主动迎合台湾主流舆论,把自己包装成’好陆配’,和’坏陆配’区隔开来,试图获得台湾社会的接纳,而舆论也营造出奖励’好陆配’,惩罚’坏陆配’的机制,用来规训陆配。”这种做法短期内或许有效,但长期来看,只会加剧台湾社会对陆配的怀疑。当连陆配自己都承认“有统战问题”,大众又怎么可能真正接纳他们?

事实上,即使他们“表忠”也逃不过愈发严格的检视。在一些激进的海外中国异议者博主看来,“挺台”的陆配依然显得可疑。他们在长期与中国“切割”的过程中,与台湾某些极端民族主义者的立场高度契合,因而两者在污名化陆配问题上有天然的共鸣,骂起陆配来毫不手软,从流量收益上看,“质疑陆配”也和“陆配挺台”一样充满诱惑力。

而且社交媒体上对陆配的猎巫越来越依赖假消息。比如网传“中港澳籍配偶与依亲居留有50万人自由进出台湾”,实际上根据台湾事实核查中心的调查,在台的中国、港澳籍配偶,且包含其探亲、居留、定居的亲属在内,约有38.4万人,其中只有约27.5万人可持身分证或居留证进出台湾;网传“中配离婚率高达45%,离婚人数近15万”,其实2023年台湾离婚对数为53,071对,粗离婚率为0.227%,没有任何数据支持或者接近网传的数字;网传“陆配父母可以来台养老,来台依亲可以马上使用健保”,实际上,陆配父母若要使用台湾健保,前提是陆配须先取得身分证后,可申请“70岁”以上父母来台,定居满半年后参加健保,且每年有60个申请名额限制。

然而,在舆论风暴之外,真实的陆配群体面临的最大问题并非“统战”,还有日常生活的区别对待。比如经济限制:尽管陆配的居留证上明确写着“无需工作签证”,但部分公司仍然对聘用陆配持保留态度;还有创业限制:陆配在取得定居身份前,无法独立注册公司,也无法单独购买房产;即便已经获得台湾身份证,继承遗产的金额也不得超过200万元新台币。

而且,“真正的国安问题也根本不来自陆配,而是某些人的政治操作。”李霞说。“这几十年来,没有一桩定谳的国安案件的罪嫌是陆配。”根据媒体报道,国安案件里大约85%的主嫌都是退役将领。从目前所有的数据来看,陆配并没有突出的国安隐患。只是基于抗中需要,和现实阻力,惩罚陆配成为了“对抗中国”的最好平替。

陆配群体在两岸政治漩涡中的沉浮史

近年来,陆配群体在政治漩涡中猛烈浮沉,是台湾的常态吗?陆配的处境一直都如此吗?

“这不是一直以来的常态。”国立政治大学法律学系副教授廖元豪表示。他关注移民议题二十多年,见证了台湾对陆配态度的转变。

“90年代初,大量婚姻移民来到台湾,当时的污名化主要围绕经济问题——因为当时大陆和台湾的经济差别明显,社会普遍认为她们贫穷、占用台湾资源。”廖元豪指出,李登辉和陈水扁执政时期,尽管整体政策上对陆配排拒,但仍在法律框架内运作。如今,外籍配偶已经被普遍接受,但陆配的特殊身份仍让她们面临双重标准。

“以前是嫌她们穷,现在是嫌她们‘统战’。”他感叹。

过去,陆配在法律上的权利非常受限,工作权、财产权、继承权,甚至连离婚后是否能留在台湾监护孩子都不确定。2003年,廖元豪等人推动修法,逐步改善外籍配偶的权益,但对陆配的限制依然明显。即使依法在台湾地区设籍,陆配仍需等待十年才能担任公教人员。而且,这个规定不仅影响陆配。廖元豪曾遇到一个案例:一名台商家庭的年轻人,在大陆出生,5、6岁时跟随父母回到台湾并且设籍,在大学毕业时通过考试,考上情报单位,却因’设籍不满20年’被拒,他很错愕,“我父母都是台湾人,就因为在出生在大陆,怎么我就成了外国人?”

然而,即使在蔡英文执政初期,台湾社会对陆配的态度仍相对宽容。直到2019年,香港“反送中”运动爆发,以及随后的新冠疫情出现,两岸关系恶化,陆配才逐渐成为“政治标签化”的对象。

2020年初,台湾防疫政策引发“小明事件”——一批陆配子女因入境限制无法回台团聚,掀起了关于防疫、人权与法理的争议。虽然最终政府放宽了入境限制,但这一事件激化了台湾社会对陆配的敌意。

“我印象很深刻,那是台湾开始集中针对陆配的分水岭。”廖元豪表示。2024年,赖清德当选总统,但民进党在立法院未能取得多数,施政受阻。此时,“抗中”议题成为政治操作的工具,而陆配也成为可利用的对象。

“民进党执政面临阻力,需要持续强化‘抗中’叙事。而陆配刚好具备中国背景,又相对沉默、隐忍,成为最容易操作的目标。”他分析道。舆论和政治对陆配的排拒持续升温,但现实情况却恰恰相反——近几年,陆配来台人数逐年下降,从陈水扁时期的每年1-3万人减少到如今的2,000-6,000人。

对于前述的“修法前的已归化陆配补交除籍证明”事件,廖元豪认为,补交除籍证明可以理解,但是“修法可以溯及过往”以及“国民身份可以因新法而取消”的精神无法理解。
“任何法律都不该溯及既往。”廖元豪强调,“如果过去申请时不需要除籍,现在却要求补办,这不仅增加了当事人的成本和风险,也破坏了政府的公信力。严格来说,陆配不适用国籍法。台湾的法律本来就要因应两岸的局势,《两岸条例》是法律双轨制下的必然。而且法规修正前应该适用旧法还是新法,需要一个确定的说法。现在临时告诉人家适用新法,这些成本还要陆配承担,这不太合理。”

目前对陆配的国籍的规定,是全世界的通行做法吗?“在民主国家,入籍前有严格审查是正常的,但取得身份后仍被区别对待,甚至剥夺权利,这极为罕见。即使限制外籍人士参政,一旦取得国籍,原则上应与本国公民享有同等权利。台湾目前的做法,在民主国家中极为罕见。”廖元豪指出,公民身份的核心是户籍,而台湾对陆配的限制不仅涉及国籍,还影响到就业、财产、医疗、投票权等方面。即使取得台湾身份,许多陆配仍无法享有完整的公民权利。

廖元豪认为,台湾若继续以“国家安全”之名对陆配施加不合理的法律限制,不仅损害自身的法治精神,也可能进一步撕裂社会。“如果政府真心认为陆配有安全风险,那当初就不该让他们设籍。如果让他们取得身份证后,又随意剥夺权利,这对一个民主国家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信号。随便修法就可以随便剥夺任何人的权利,那国家就变得不守信用了,这个会影响人们对国家法律的信赖和信心。”

他还记得,20多年前,当时还有一群陆配游行,支持“一边一国”,因为他们觉得,这样陆配就是外国人了,可以享受外配同等待遇,不用被如此针对。现在,也会有些陆配说:“如果那些立委的提案根本没解决我们的问题,只是把我们推上风口浪尖成为靶子,那我宁愿你们别关心我们。”

法律战、诉诸国际都收效甚微?陆配的出路在哪里?

那么,对于陆配民意代表的解职最终会得到法律的支持吗?

廖元豪认为,很难。“内政部发布的是行政函,只要透过行政救济,甚至最终释宪,政府输掉的几率不低。但诉讼需要时间和精力,这一轮法律战可能要拖几年,而这段时间已足够让陆配参政受阻,并让整个群体陷入惶恐。”他又指出,““我不认为他们担心的国安问题是核心问题,是否放弃国籍户籍跟国安有什么问题?最终目的还是利用陆配实现抗中议题的效果。”

当然,全球各地的婚姻移民群体普遍面临歧视和污名化,如美国的墨西哥移民、日本的菲律宾新娘、韩国的东南亚配偶等。这种边缘化现象并非台湾独有,但台湾的陆配处境更复杂,既是移民,也是地缘政治的牺牲品。在选举政治中,容易成为某些政治势力强化阵营认同的工具,被操弄以激发特定族群的恐惧或愤怒。

可是,台湾不是以“重人权”和“反歧视”享誉国际的吗?虽然台湾不是联合国会员国,但近年来一直努力争取国际社会的认可,包括向美国、欧洲等国家强调台湾的“民主与人权价值” 。可类似“红色店家指南”事件发生在欧美,极可能被视为歧视性商业行为,并面临法律挑战。因为联合国《消除一切形式种族歧视国际公约》(ICERD) 明确规定:“基于族群、国籍或语言的歧视,应受到谴责与禁止。”

台湾早在1966年签署了ICERD,并于1971年生效。然而,由于同年中华民国(台湾)被联合国驱逐,台湾不再被视为ICERD的缔约国,因此国际机构不会直接审查台湾对公约的执行情况。尽管如此,台湾政府还是在2009年通过《两公约施行法》,试图将ICERD与其他人权公约内国法化,台湾理论上仍应受ICERD规范,其政府也有义务遵守公约精神。但在实际执行上,人权公约的作用更多是“国际公关”——“两公约对台湾政府的约束力并不强,而且《两公约施行法》还是要让立法院来执行。据我所知,每年的国际观察员会来台湾,对于台湾的外籍配偶和移工的处境,批评是非常严厉的,但效果有限。”廖元豪无奈地说。

甚至,就算修改行政命令,也有诸多变数。李霞凭借多年经验得出总结:“行政办法本来就可以随时取消的,一旦政党轮替,甚至同一个政党执政的不同时期,都可能会改变。”

“陆配群体的问题,不只是移民歧视,而是地缘政治影响下的结构性问题。”廖元豪分析道。台湾的民族主义叙事在“去中国化”过程中,把陆配塑造成“亲中势力”的象征,长期贴上“间谍”“特权阶级”“不忠”等标签,尽管数据并不支持这些指控。他们长期生活在台湾,为社会做出贡献,却被描绘成“可疑的外来者”。

倡导陆配权利,是否仅仅是“人权”问题?其实更深层的核心在于,一个社会若容忍族群歧视,最终只会走向极端主义和自我封闭。

台湾在国际政治上是相对弱势的,面对中国的压力时,台湾社会往往强调国际社会应支持弱者。然而,在台湾内部,陆配同样是相对弱势群体,却受到集体污名化,这种双重标准的长期影响堪忧。

要改变现状,除了推动法律改革,也需要长期的社会观念变革。当然,也更取决于两岸关系的变动和台湾社会的整体走向,毕竟地缘政治,是台湾陆配有别于别国婚姻移民的最特殊处境。

(为保护采访对象隐私,文中张娴,小倩为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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