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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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堂設在老家,也就是二伯父家,此時作為家族大家長的二伯,自然盡力的把葬儀辦好,還得安頓一大家子人。二伯家雖然方正寬敞,房間不少,但咱家人口實在多,一些分到不遠處三姑家,在一些分到遠一點二十分鐘路程的三伯父家,一頓飯由兩張桌子擺到三桌,擔心二伯母和堂姊們光忙吃飯這件事就累垮,即使大家都願意分擔這些事務,二伯還是聯繫擺流水席的廚師,幫忙準備午晚餐。

我已請好長假,回老家守著祖母,就在老人家走後第五天,早上一大家子,還在一頓隨興漫長早餐,畢竟有人早起有人晚起,所以早餐就擺桌上,自個兒添自個兒拿,我看到一張報紙真的吃了一驚,慌忙的說:「唉呀,梅艷芳走了!」也不知誰回了句,「是啊,還那麼年輕,事業也那麼發達,就這樣走了。」

真的感慨,每一個人生有長有短,有人在短短時間就達成常人難企及的豐厚,但也有人用漫長的歲月逐漸積累出一大家子的情感厚度。不管年歲長短,都在其他人生命裡刻下了痕跡。

接著三張大圓桌移到門廳外,還搭起三頂帳,室內靈堂旁是供人休息的地方,有人持續摺蓮花,橢圓茶几上還擺著切好的水果和點心,讓大家隨時可以吃點東西。我們舉行了一場小法事,要將祖母入殮,這是第一次強烈感受到即將分離的不捨,畢竟老人家躺那兒,我們都見著她也只當她睡著,見著人就感覺她還在,可一封棺見不著面了,真有一種強烈的不捨分離感。

在告別的前三天,三張圓桌又加了兩張,帳棚擴張成五頂,葬儀社開始來布置靈堂,又把靈位請來外頭帳篷。反正那時候我很茫然,有人吩咐該做啥事就去做,該跟著誦經該跪就跪,人來來往往,我的眼神都避免去看到那具棺槨,只有一個想望,把我祖母抓出來,那具棺木給我原地消失。廚師來到家裡開始煮五桌分量的午晚餐,因為作法事會持續到近凌晨,廚師還煮好消夜才收工。我端著一晚熱騰騰的客家湯圓吃的滿足,又跟母親說:「媽,這樣幾天吃下來,感覺會變胖呢。別人辦喪事不是會形容枯槁,咱們如果變胖會不會被說成不孝啊?」

母親原本哀戚的神色突然好氣又好笑。「咱們家就是這樣,喪事該辦的禮儀不能少,但該吃穿的也不能少啊,畢竟活著的事大。」

小姑姑聽到也十分贊同,「你阿嬤才不希望我們太悲傷哭哭啼啼,況且這是喜喪,是該高興的事。不過,剛剛哭完真的很餓耶,現在吃這個剛好。」

我好像理解這個家族面對生死的態度了,該面對就面對,該放下就放下,日子還是要過的。

早前聽《這一夜,誰來說相聲》的錄音時,裏頭有個段子講出殯,說到撒冥紙要撒上九丈九城門高,冥紙在空中散開飛灑落地,此時就想著,祖母喪禮會這樣嗎? 那畫面會不會特別淒美?

然而在倒數第二天,幾乎從午後就開始一連串的法事,從家裡延伸到入村路口的那條小徑,都被粉紅色燈籠佔據,一群人披麻帶孝,逐漸有種悲傷在聚集,不但姑姑們痛哭,媳婦們(包括我媽)也都淚流滿面,冗長的儀式結束後,這天倒是沒人有啥心情搞笑緩解氣氛,畢竟隔天的告別式一早開始。

告別當天,行禮如儀,伯父特別找來的法師,在家祭時以客語(其實昨夜法事也全部客語)進行,而公祭時則以台語進行。直到要把棺木放上靈車時,一大家子人才爆發哭喊,似乎將這這些天來的悲傷全數發洩,這是最後的告別了。我們租了三輛遊覽車,跟著靈車到殯儀館火葬場,目送棺木燒成灰,父親他們兄弟姊妹進去撿骨,之後由二伯與大堂哥捧著靈位與骨灰罈回家。

回到家時,那些靈堂拜擺設都撤得差不多了,偶而一些掉落紙屑隨風飛揚,是清冷了些。「該上班的都回去上班,我會把阿母帶上去新竹祖墳,就這樣,結束了。」當然,還有一頓喪事圓滿的家宴,只是相較於前幾天,這天大家情緒明顯低落,或許是這幾天真的累了,也或許真正的悲傷是從此刻開始,話很少的低頭快快吃完,眼底不捨的相互道別,心裡想著: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但我們還是要常相聚,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後記:

書寫家人記憶,原本就是今年的寫作計畫之一,首先出場便是家族裡最被尊重的祖母。原本的邊寫邊想,從三月底開始寫,後來又似乎逐漸忘記這系列,畢竟每天都想到好些點子來寫一篇,翻了下日期才驚覺,原來已經要半年時間了,是該趕緊完成關於祖母的回憶。

光是爬梳自己腦海裡的回憶,也花了好多時間,還記的一件關於跟祖母撒嬌的小事,就是我覺得自己小腿肚太壯,根本是兩條蘿蔔,看了看祖母的小腿,就對老人家埋怨,「都是你遺傳這樣的小腿給我啦。」祖母聽了一直笑,她說:「我們是莊稼人,每天都踩在土裡工作,有這樣的小腿很自然也很自豪不是嗎?」

是啊,確實該自豪,希望您也為我感覺到驕傲,終於把關於祖母的回憶留在這裡了。

愛的代價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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