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夕陽再次落下
我知道的這本書,如此開頭:
「電梯以十分緩慢的速度繼續上升。大概是上升,我想。不過我沒有把握。其速度實在過于緩慢,以致我失去了方向感。或者下降也未可知,抑或不上不下也不一定。我只不過斟酌前后情況而姑且算它上升罷了。僅僅是推測,無半點根據。也可能上至十二樓又下到第三樓——繞地球一周又返回原處。總之無從知曉。」
合上了書,我沒有繼續讀下去。
這是一間小書店,或許也正因為如此,這里才有這本老版的小說。
這樣的午后,與其說我期待一本恰到好處的小說,不如說我更喜歡這里的空調。但我還是買了一本薄薄的小書,以作為使用空調的一點支出。毫無疑問,這讓我的逗留,沒給這位店主帶來更多麻煩。
事過多日,我已經記不起那本買到的書,是什么名字了,我之所以買它,只是因為它足夠便宜,有足夠干凈。
書架上的書,大部分都拆開了塑料封膜,即使沒有怎么留下指印汗漬,夏日中,也很難讓人有什么好感。唯有這本小書,似乎掉落在其他書后面,于是除了薄膜上的灰塵,便沒有其他讓我厭惡的地方。
這是一個很快活的下午,除了沒地方可去,一切都足夠完美。
我決定不再消費什么了,因為空調里吹出的風,正讓我感到身心開始平靜下來。只是太多年的節奏,讓我很難適應這種無所事事的情況。我于是仔細想了想,發現什么也不做,似乎讓我格外慌張。即使時間本來不屬于我,我也對它如此白白消失而感到一種浪費的自責。
這么多年,到底是我在度過自己的時間,還是時間邁過一個個年輕的我,然后形成了時間自己的形狀呢?
毫無疑問,這種問題沒有答案。這就像,只要足夠細微和緩,我們就很難辨別自己的呼吸,到底是在「呼」還是在「吸」。等次類推,一切其他事物都是如此。我以為自己知道,但我真地只是「知道」而已。我甚至連自己的身體,都不能真正體察到,又何況這些身外的世界呢?
電梯是一種奇怪的設備,你有時需要忍受陌生人進入自己的防護封鎖線,然后在幾十秒抑或一兩分鐘的生命里,不斷等待,卻又毫無收獲。這就像強制的懲罰。但真正的看守只是我們自己。唯一能夠讓我們感到幸運的是這東西,最終還會打開一個出口,然后放我們出去。但我又能確定什么呢?電梯并不是每一次都會成功,只是我們經歷的每一次,都在成功。
一個人的想象,可以讓一個人活得足夠長,因為每個人的壽命并不取決于任何人為的設定。我們想活多久,就能活多久。但我們一旦想把這種想象,強加給自己身邊的人,那么其他人的想象,也一樣會反推過來。一個人是不能抵擋千萬人的。所以我們自己想活多久,就能活多久,但我們要別人一樣承認,便只能少數服從多數。這不讓人愉快,但不愉快的事總在發生。
就在那樣一個午后,我認為很棒的午后,然后就買了一本我根本不在意的小書,卻又記住了另一本書的開頭。
開往海邊的車,又過去了一倆,車上一個人也沒有。
那些噴涂的橙色紅色藍色,似乎比那些碩大的字樣更讓人覺得愉快。
是的,這樣的午后,除了等著夕陽再次落下,沒有別的事可做。即使那點自責依然會時不時出現在心底,我也要堅持待著。等待,有時候不是為了等到什么,然后行動;我只是選擇停留,直到等待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