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影之心　之五

　　於是衛亞雲和周自通便連日風塵僕僕地將壬戚送抵了天法禪寺。

　　天法禪寺座落於城郊住商混區的山腳下，以捉妖驅魔聞名，是間規模不小的寺廟。

　　天法禪寺的住持，正是張天師。

　　當他們見到張天師時，衛亞雲的驚訝比剛見到蕭景雯時還大。張天師不但是個女的，而且穿著時髦，還有化妝。說她是住持，還更像公司裡商業部門的主管。

　　「哼，這位已經不能稱道士了，應該是道長等級的人物吧。」壬戚不理張天師的外表，一眼就望出她的道行高低。她雖然連走路都有困難，但是嘴巴卻動得很快。

　　「好漂亮的狐狸精。」張天師一眼就望出壬戚是妖：「不是公主也起碼是貴族等級的妖類。」

　　「沒錯，在下壬戚，壬辛族的狐妖公主。」壬戚報上名號，自我介紹。

　　「等等……這位不是蕭長老的女兒景雯嗎？」張天師先看見妖族的化身，才注意到壬戚身上原本的容貌。

　　「是啊，所以才要請天師幫忙。」周自通苦笑道：「前不久長老還親自為景雯來求過姻緣籤，沒想到就發生這種事。」

　　「呵呵，壬辛一族的公主，難怪連酒鬼你都束手無策。」張天師似乎跟周自通是熟識：「我記得那支籤，唉！景雯的本命也夠可憐，一生就只有一次機會，而且還相愛相殺……不過那段姻緣好像現在就要發生……」

　　「妳現在不救她，她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了。」周自通望望壬戚道：「她傷得很重，又是壬辛族的公主，我不敢貿然捉妖，怕連景雯都不保……所以只好請妳出面了。」

　　「嗯……是傷得很重。」張天師靠近壬戚檢視著：「看來只好讓她假冬眠了。醒來後看看會不會好轉些。」

　　「假冬眠？」壬戚失聲道：「這樣不是要花好幾天的工夫？我還有要事要辦，在這三十天內一定得完成。」

　　「三十天？」周自通問道：「原來妳沒打算隱身人間，還想回去？」

　　「應該是吧。」張天師覺得合理：「她是公主，不可能長久隱身人間……其實按照壬辛族的傳統，一個月內她若不回去，就會另立新公主。屆時她就永遠回不去了。這樣好了，我們幫妳醫治傷勢，妳一個月內離開，我們便不捉妖。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如何？」

　　「可是景雯一生一次的機會，好像就是最近這三十天……」周自通忽然想到。

　　張天師搖頭嘆道：「那沒辦法了。她現在虛弱成這樣，貿然驅妖恐怕人妖兩邊都難保。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回頭再看看有沒有方法借天轉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先把眼前的難關度過。」她仔細檢視壬戚身上的挫傷道：「是誰把妳傷成這樣？此人妖術不低呀！」

　　壬戚和周自通同時望向旁邊攙扶壬戚的衛亞雲。

　　「別這樣看我……我只是正當防衛而已。」一直沒有開口的衛亞雲，一開口就是為自己辯護喊冤。

　　「請問你是……」張天師一本正經地問道。

　　「我叫衛亞雲，就是來打雜跑龍套的無名小子。」衛亞雲被張天師犀利的眼光嚇到。

　　「衛先生，你有觀察到我臉上有任何一絲覺得好笑的神情嗎？」張天師嚴肅道。

　　「唉呀！我也不是想要開玩笑。我只是蕭景雯的網友而已，陰錯陽差就被捲了進來。昨天以前我壓根就沒聽過什麼壬辛族，所有對妖怪的印象都還停留在恐怖電影中。所以你們剛才的對話對我來說，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他滿適合去演喜劇的。」張天師嚴肅地搞笑，然後疑道：「網友？」

　　「就是網路上認識的朋友，沒有真正見過面的。」周自通解釋道：「他昨天跟蕭景雯第一次網友聚會，就碰到了壬公主的妖氣噬人……呵呵，小倩。我以為妳比我年輕，怎麼連網友都沒聽過呢？」

　　「聽過，只是一時沒反應過來。」張天師直視著衛亞雲皺眉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很多網路上隱藏真實身分，然後約出來劫財劫色的敗類……」

　　「我是警察……」衛亞雲弱弱地說。

　　「警察就保證是好人嗎？蕭長老的前任也是警察……」張天師其實對衛亞雲的人間身世沒有多大的興趣，她比較擔心的是衛亞雲的身體：「不管怎麼說，你身上的妖氣很重。不過暫時沒有太大的風險。我們先應付景雯的狀況，回頭再來看看如何解決你的。」

　　「妖氣很重……是什麼意思？」衛亞雲回想昨夜妖氣噬人的景象，不由得看看自己身上是否有青煙冒出。

　　「妖氣很重有兩種可能。」張天師解釋道：「一種是宿主不再醒來，你就是妖在人間的化身。另一種情況則是妖隱身得很好，連像我或酒鬼這樣的道行都看不清潛藏在你身上妖的原形。」

　　「所以……我已經著魔了？」衛亞雲記得周自通的話，妖魔附身就是一種著魔的過程。不禁打了個寒顫道：「可是我覺得我很正常呀，並沒有對何事著魔……除了貪玩線上遊戲以外。」

　　周自通這時插話進來：「我在想有沒有可能是回魂妖？」

　　「說得通。」張天師點頭道。

　　「回魂妖？」壬戚也好奇起來，連她自己是妖都沒聽過。

　　「回魂妖就是之前隱身過人間，被法師或道士驅妖後並沒有返回妖界，還續留人間找到下一個宿主隱身。這種妖因為跟道中的人鬥過法，所以有經驗知道如何逃過我們的法眼。」周自通解釋道：「他從來沒有現形過，你就自然不知道他的存在。」

　　「哈！說來說去原來你也是隻妖，竟然還阻擋本公主我進來人間。」壬戚挑釁衛亞雲道：「你是壬辛一族的嗎？怎麼不認識自家的公主？」

　　衛亞雲被眾人說到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清。

　　「這也很難說……搞不好這妖從未現形過，或是不再醒來。」張天師推想後安慰道：「果真如此，你也用不著太擔心。我也碰過有些妖被人間活動嚇昏了，一輩子都沒醒來的例子。」

　　「唉！我這是招誰惹誰呀！」衛亞雲自怨自哀起來：「原本好端端沒瘋的，都要被你們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弄瘋了！」

　　「好啦，不管你了，反正暫時你尚無大礙。」張天師轉頭面向壬戚道：「今天幫妳種下假冬眠種就算結束了。」她說完便去後面取法器和符咒了。

　　「今天就結束了？」周自通疑問道：「妳要打道回府啦？」

　　「是的。」張天師戴上道帽，準備法事時回道：「我明天還要趕頭班飛機呢！等一下我會安排廟方人員來跟你們接洽。種過冬眠種的壬公主就在這裡暫時住下吧。」

　　「什麼？要我在法寺裡住？」壬戚皺眉道：「說白了你們還是要取我性命。」

　　「沒人會對妳怎樣的。」張天師保證道：「冬眠時期妳沒有妖術護體，在外頭遊蕩更危險。再也沒有比天法禪寺更安全的地方了。」

　　「等等，妳說明天要趕頭班飛機是什麼意思？」周自通好像比較在乎的是張天師的行程。

　　「商務旅行呀！去談生意還需要跟你報備嗎？」張天師準備好後又出來道：「當初叫你來當住持你又不願意，現在好啦，我又要顧廟，又要管公司營運。」

　　「啐，有你這樣的法師嗎？」周自通搖頭道：「我又不會打鬥，當什麼道長呀？我寧願在一旁欣賞著妖魔在人間走動的景象，享受著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樂趣。」

　　「哼，沒用的男人。有你這樣的酒鬼醫生嗎？」張天師回敬道：「人這一輩子說長不長，與其自命清高，不如趁能動的時候多做些事情。」

　　「法師妳……也有自己的生意？」衛亞雲忍不住問道。

　　「是啊。這廟又不收香火錢，沒有神明只談妖怪的地方是沒有多少信徒的。只有懂門道的人才會來求助驅魔捉妖……這裡根本是做功德的。警察先生，既然你親身經歷，要不你回去就請警方熱情贊助一下吧……你們警方犯罪分類裡有妖魔亂世這一項嗎？」

　　「嗯，這個……」

　　「閃一邊去，別妨礙我工作。」張天師支開衛亞雲，在壬戚的臂膀上貼上符咒，搖晃法器，口中唸唸有詞：「天靈靈、地靈靈，你靈我不靈……」

　　「這根本是在亂唸……」衛亞雲還在覺得張天師的行為是場鬧劇時，只見張天師伸臂向壬戚一指，一束白光便自指中射出，射進壬戚的胸口。壬戚悶哼了一聲，就倒在衛亞雲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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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壬戚在天法禪寺安頓下來後，事情也告一段落。周自通要回家的方向跟衛亞雲不同路，便先行離去。剩下完全不通法術的衛亞雲殿後。他看看廟方人員幫壬戚準備的房間，小卻溫暖，應該沒甚麼好擔心的。但是他心裡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他望望睡得甚是安祥的壬戚最後一眼，就要轉身離去時，壬戚倐忽地張眼問道：「怎麼著？捨不得我嗎？」

　　「妳……真的很美！」衛亞雲呆望著壬戚道。

　　「呵呵，原來是捨不得我的美色。」壬戚調侃道。

　　「雖然說是陰錯陽差，造成妳今天這樣的處境，我還是隱隱感到有些內疚。」衛亞雲嘆口氣道。

　　「那你不要走，留下來陪我聊天。」壬戚請求道。

　　「這個……妳就要進入冬眠了，有我在會打攪吧。」衛亞雲覺得孤男寡女有些不妥。

　　「是假冬眠。」壬戚解釋道：「我的一切作息照舊。只是張天師封住了我的妖術，讓我的身體處於最低能量消耗狀態，以利於身體自行對傷勢的修補。我雖然大半時間會臥床，但不會一直都在昏睡的。」

　　「妳是害怕這裡吧？畢竟是個捉妖的地方，而自己又無力反抗，對嗎？」衛亞雲猜出壬戚要留他的真正目的。

　　「一半一半啦。這是其一，其二是我對你確實感到好奇。」壬戚閃動著她的靈眸妙目道：「你是我來到人間碰到的第一個人類。雖然認識的過程有點……不過不打不相識，對吧。」

　　「好吧，妳想要知道些什麼？」

　　「我想知道……你們人類男生跟女生是如何相處的？這是我們妖族從未有過的經驗。」

　　「這個……我也沒有經驗。」衛亞雲老實說。

　　「什麼？你們人間男女關係不是很亂嗎？怎麼會沒經驗呢？」壬戚不解道：「像我們就單純許多，除了性交和社會分工以外，不會有太多的交流。」

　　「我在人類社會裡，算是比較年輕的族群。」衛亞雲試著為自己辯解：「而且最近流行躺平當宅男，就更沒有機會了。其實想認識景雯；妳現在這個原來身體的主人；是我很想跨越的一步，結果卻沒想到是跟公主妳在交流。」

　　「原來如此……」

　　壬戚還要講什麼，卻被衛亞雲手機鈴響打斷了。

　　「是的，組長……好的，下次不會再犯了。」衛亞雲畢恭畢敬地接完電話。

　　「怎麼一回事啊？」壬戚好奇地問著。

　　「是我的組長打來。我今天一天沒去上班，已做曠職處分。再犯就要記過了……更嚴重一點就會被撤職查辦。」衛亞雲嘆氣道。

　　「人類的警察是做什麼的？」

　　「抓壞人呀，就像道士是來捉妖的。」

　　「果然我們妖族在人間是被歸類成不好的，邪惡的一方……」壬戚恍然道。

　　「不是的。」衛亞雲更正道：「是抓犯人……犯法的不一定是壞人。唉呀，有時候是非對錯不是那麼容易講清楚的……難道妖界沒有警察之類的職位嗎？」

　　「男的就打仗耕田，女的就織衣做飯。平時各活各的，見面時間很短，馬上就要上床。不僅男女關係如此，對待任何事物都一樣……所以妖族對任何事物的慾念都很強，色慾、食慾、享樂貪婪、工藝鑽研……都是如此，都是非常地純粹，不會有是非對錯分不清楚的時候。」

　　「難怪說被妖族附身就是一個著魔的過程……」衛亞雲似乎了悟了什麼。

　　「你說什麼？」

　　「沒什麼。」衛亞雲苦笑道：「歡迎來到人間，一個會為了是非黑白、公平正義搞到暈頭轉向的地方。」

　　「所以你所謂的曠職，應該沒事吧？」壬戚見剛才衛亞雲接電話時戰戰兢兢的模樣，還是忍不住問道。

　　「有事沒事，都是人間的瑣事。」衛亞雲嘆道：「男女之間，工作也罷。都不是速戰速決的，都是需要長時間相處的……跟任何事物相處久了，奇奇怪怪的是是非非就隨之而來。妳說要在人間徘徊三十天？自己慢慢體會吧。」

　　「看來人間是比妖界複雜許多哩……」壬戚若有所思道。

　　「對了，這三十天妳到底想做什麼？看來妳是有目的，不是單純地想來旅遊逛街。」

　　「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是來殺辛狼的。」壬戚一字字道。

＝＝《殘影之心　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