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龙江记(一)

San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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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i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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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卜郎具体长什么样,在不同人的描述中,穿长衣的,戴帽子的,长头发的,但是他们的脸都是模糊的。

2.11第14天。在独龙江的一天。

如今社会热点话题成了元宇宙,但太多「看不见的地方」,基础设施依然是问题。在许多偏远地带,「第一层接入沟」依然存在。在云南,尤其是边境地带,「没网」十分常见。甚至在上世纪末,或者2014年前,独龙江生活物资层面的基础设施是未解的难题。

最近每天都有「绝美」的风景,不过描述风景并不容易。它不是「事件」,而是绵延的感受,线性的氛围。可能新闻专业的原因,我对于风景并不敏感,写新闻时在event中融入风景,并不容易。

或者说我并不关心「风景」,它只能带来很直接的感受体验,并不太能引发我的「思考」(或许这本不需要思考,但是我可能喜欢思考)这导致我在旅途中的很多时间不能和同伴们的亢奋和快乐共情。快乐相比于痛苦,不那么需要和人分享。(谬论)

阿seng和destiny说,每个人的摄影风格都不一样,我的是「新闻风格」,我拍摄时候的感觉也很像新闻人。确实如此。至少我的眼神是犀利的。

昨天早上被安排入户调查,十分欣喜。和saroja说,相比于documentary,我更喜欢fieldwork。我更关注人,生活,文化。

做入户问卷并不容易,完整的访谈一份需要两小时甚至更久。其中包含着多个维度,每个老师都加了些私货。问卷的信度和效度不能保证,许多匪夷所思的问题出现。但是,当这种刺激性的,带有一点敏感的(主要指越出受访者固有认知框架)问题,老乡们的反应往往值得琢磨。

Q1:您做错了事是不是要马上跟人道歉?

Re:我没做过错事。

Q2:作为中国人你自豪吗?下辈子你还愿意做中国人吗?cpc能不能带领人民走向富强?社会主义制度比别的优越吗?

Re:emm...

Q3:农村汉族男,长得好,没钱,没怎么上过学,和 城市少数民族女,长得一般,有钱,高学历 般配吗? Re:「老乡苦笑」这得看缘分吧,得看感觉吧。 总之是一份充斥着刻板印象的问卷。光看每一个问题,看似都比较重要,能反应一定问题。但是如何问,村民会不会说实话,这些问题都在实际访谈中暴露了,访员十分无奈。(可能新闻专业采访多,对此更能理解)

独龙族老乡们十分热情,用芋头和漆油茶(从漆树果实中榨取的漆油,傈僳族,怒族,独龙族都会喝)招待我们。芋头种类很多,因为乡上饭馆不多,而且拍摄时常没点儿,拿芋头充饥效果不错。

访谈时有一个问题是:介绍几个你的labro(音译)其中一个访员说:labro是一种特殊关系,介于亲人和朋友之间,不是一般的朋友,一般要「结为labro」。晚上和一个独龙族年轻人聊天时,他说:「labro就是独龙语朋友的意思」。

昨天一整天都在下雨,夏天江水会漫过堤岸,太阳是最稀缺的。下午去了中缅边境的41号界碑。疫情前,缅甸村民的日用品都要来独龙江乡买,独龙族村民则去缅甸带些器物,手织品回来。从边境村到独龙江乡只要几个小时,但是到缅甸附近的县城要走7-10天。

最近三年,国门一年开1-2次,卡车运物资,村民也可以把日用品摆在关卡处,对面无接触取走。客栈老板娘的舅舅在缅甸住,疫情前时常来串门,疫情后只能打打电话。她也不知道舅舅和家人从哪里买到其它日用品。他们都是独龙族,但是永隔一条国境线。

许多独龙族村民都有亲戚在缅甸。独龙江乡也有许多缅甸新娘,马库村有三个缅甸新娘。有独龙族人说,因为COVID,缅甸新娘都被遣返回国。今早police说,还在,他们定期会入户调查。但是问及新娘们面临的问题,police说:「这可以讲吗.」

之后去看了瀑布,悬索桥,合照。在空无一人的篮球场斗牛。之后接着入户。烤火。吃芋头。喝茶。跟着访员在雨夜挨家挨户敲门。夜晚的马库村,老乡们都聚在一家,喝酒聊天。

晚上回到饭馆已是十点多。把中午重金买下的没吃完的(260RMB)和(200RMB)回锅,加上一个洋芋饼和炒菌子。吃完之后便听着在独龙江做田野很多年的博士学长和客栈老板聊天,讲独龙族的鬼故事,主要关于卜郎(音译,恶鬼)和南木萨(音译,巫师,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卜郎)。

卜郎是住在地上的鬼,是自然界中最凶恶的精灵,对人和家畜危害最大。南木萨与众鬼之间是朋友关系,是人鬼之间的中介人。我边录像边痴迷地听了一个小时,之后一定要整理成一篇日记,这也是年轻一代从老人的口述中知道,代代相传。

99年独龙江通路前,独龙族人经常在小路上遇到卜郎,走进一看却消失了。没人知道卜郎具体长什么样,在不同人的描述中,穿长衣的,戴帽子的,长头发的,但是他们的脸都是模糊的。客栈老板的父亲之前和同伴在森林里打猎,有时能听到密林深处的哭声和叫喊声,这个时候他们就不往前走。打猎时他们会带护身符,或是一些当地辟邪的植物,各种动物的牙。

一个印象最深的故事:有一个老人失踪一周,家人找不到,找南木萨来算,南木萨说老人已经离世。家人们就开始办丧礼,杀猪。又过了一周,老人回来了,那一阵每天都是大雨,但是老人全身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湿。老人说:她那天自己走到悬索桥上,遇到了几个卜郎,卜郎带她穿过密林,把她带到山上,每天喂她东西吃。一开始卜郎的样貌是模糊的,但后来她发现卜郎都是虫子。有几个小卜郎一直跟着她,她很生气,就杀死了它们,然后下了山。

其实我想一直聊下去,聊一个通宵。我热爱这些原始文化。当老板娘抱着孩子在讲述这些传奇时,孩子安然地沉浸于抖音之中,时而视频中的爆笑声打破对话。一时间有些恍惚,我热爱这些消逝的东西,我希望去做一股逆流,并且乐在其中。


CC BY-NC-ND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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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nti新聞科系硕士生 马上25spring要去世新大学交换一学期 目前从事医学人类学研究(主要田野有麻风病和残障)喜歡讀書(人文社科(哲學 社會學 ”經濟學 政治學blahblah)) 電影 攝影 體育(足球+籃球)看展 圍棋 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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