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stalgia｜楔子

我是個時常沈湎於過去的人，癡迷於幾乎所有古舊的物什，有時候我甚至懷疑是不是某個50年代的靈魂錯置到了我的身上，原本應該生活在過去半個世紀的我，如今卻面對著千禧年之後的物轉星移。

靈魂的轉換說總歸是玄幻的，對於當下的情感，依舊只能從過去當中尋蹤覓跡。我很喜歡nostalgia這個詞，它在很大程度上定義了我靈魂的一些性質。

Nostalgia在中文裡對應的是鄉愁或者懷舊之情，在英文語境中的意思是 a sentimental longing or wistful affection for a period or place in the past，這個詞的有很大的詮釋空間，裡面有傷感，有嚮往，可以指涉某個地方，也可以指某段時間。中文翻譯成「鄉愁」也很精妙，這個詞背後指涉「鄉」這一場域，也擁有「故」這一時間尺度。

我是一個具有濃重nostalgia的人，我從過往中找到「自己」的軌跡，為自己書寫和記錄，「我」依靠著過往而存在。這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了我總希望從過去找到當下自己的解釋，希望看到一個「如一」的我，這種近似於追求「永恆」的願望自然是虛幻。但是對於記憶，尤其是對我來說具有不同程度意義的事件，我有一種執著，彷彿失去了他們就像失去了某些重要的環節（就像史料），我就會變得不連貫，我的存在會變得稀薄。在漫長而枯燥的記憶當中，這些被我賦予意義的事件就像來路的標記，我靠他們尋找依歸，他們是充滿了nostalgia的時空記憶膠囊。

從這個意義上看，對這些標記的遺忘就像是一次死亡。以往我很信任自己的大腦，但是隨著時日推移，情緒或者其他原因導致的記憶崩壞使得我對自己的穩定性感到不安。我不大信任文字形式的記錄，因為文字媒介所記錄下來的記憶終歸是被重建過的，而且不知道哪一天它們就會丟失——我有著將它們四散放置的不良習慣，就像是拿記憶生命進行的一次冒險。

這又加深了我的悲哀。過去永不消失，但也永遠不再。語詞是不可靠的。無論是中文的「鄉愁」，還是英文的nostalgia，在記憶和感受面前都是那樣無力的東西。一旦將那些瞬間化為語詞記錄下來，感受其實已經失去了，即使還能回味，但已經經過了語言的一番規訓。故鄉永遠被囚禁在某個時空裡，或凋零，或存續，卻不能再觸及，這是很無奈的事實。

可是當記憶變得虛弱的時候，不論文字多麼不可信任，我還是要借助它去阻止過往的喪失——記憶是在對抗死亡。

所幸還有澎湃的情感和純粹的生命本能可供我信任，總會有一些時刻我會對當下和過往有著鮮明的感知，當不同季節的風吹來一些熟悉的氣味，譬如初春時雨絲落地時激起的淡淡的鮮腥，秋天驟雨之後的涼意，四季的循環使得「過往」就像一位老朋友，時時造訪，我也容易落入懷舊的循環當中，以至於我會覺得自己從未失去。不同的空間像小匣子一樣儲存著過去的場景、光色和氣息，記憶也錯落在不同時間和氣味裡，當我嗅到過往，就像嗅到我的生命，我於是得知，我依舊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