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樹的星空
園中草木已深,等家人吃飯的間歇剪了草。走到後院,數月前隨手插下的兩株檸檬薄荷已長出些氣候,嫩綠的一蓬簇擁而生,使人心頭一喜。
去年,獨在蘭苑清理了整三月,那是數人經年未作清理的積物。在德國多年前我做過數次斷捨離,已過着簡單惜物的生活。這次捨棄每一件物品,心裡滿是抱歉,可不捨又如何,物的海水泛濫,隨時淹沒生活的必需,淹沒一個人,淹沒一切。
夜裡出門覓食,纖塵不染,氣清如蘭。走至蘭苑門口,一株桂樹候於道邊。
那一樹早桂,成爲我的救贖,每一個夜晚。
我隻知桂花在秋季開放,可那個寒冷的早春,它就是那麼仁慈地給了我一片開滿花的星空,有時一粒月亮藏於花中。花香撫動,似有若無,是它的生命,它的愛。
過去,可説可不説的話,不説。少了糾葛,多了寧靜。現在,可説可不説的話,在師的慫恿下,心直而言。就像今天,我不得不講話。結果是,要在某種內外交加的情緒中煎熬一陣。
晴空萬裡許久,偏安一隅的日子現在不可以了。窗外驚雷爆起,閃電劃過天際,拿了毛毯匆匆去往園中。我喜歡雷雨交加的天氣,坐在這裡,就隻爲看祂放電,聽祂下雨。相識之初,阿呆告訴我,愛一句法語詩:漫天的雨是你的淚。就此傾心,然而之後再未聽他説過別的詩句。是爲一招鮮。我不是批評阿呆沒有詩意,因爲
你不需要第二句,
你就是詩詞歌賦。
我等你找到這裡的那天。
也許那天我已不在這裡。
兒時每逢下雨,我會跑到院外下馬石旁,學着外婆唸:
下雨了,打雷了,爸爸媽媽回家了。
一摸光,二摸財,三摸四摸打起雷。
那時,大拇指長了一粒粟米大的廡子。外婆説,打雷下雨的時候唸一摸光,就真的會掉。我就老老實實,一次次地唸。某天廡子果真消失,我歡喜雀躍,而他們的身影也還是不見。
入學以後搬到父母家,窗外有一棵巨大的法國梧桐。喜歡雨雪天是從那時候開始的,一家人待在一起,梧桐兼雨,風雪交加,都更襯出室中寧靜與暖意,那是當時我心中家的圖景。
雷聲漸歇,雨依舊下着。今年中秋比往年不同,我沒有買到剛出爐的港式月餅,我也説了逆耳的話。這一次,也許又要成爲被清理門戶的病鶴了,而我是奇怪的體諒與安心。因爲我知道我的家在哪裡,家在桂花樹的星空,檸檬薄荷的簇擁,拂過耳畔的風雨以及祂的電閃雷鳴。
家是什麼?
家不是一個地方,家也不是某一個人,它就在此心安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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