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分鐘故事] 爛泥
爛泥
「我的武功很高,光是武術冠軍,至今有十二座。」黃老伯說。
「十二座,要幫你寫上去嗎?」警官拿著原子筆,在紀錄簿上寫東西。
他們兩人對坐,警官胖,黃老伯瘦,隔著一張老舊辦公桌,桌上放著檔案夾、錄音筆和一顆紅柿子,在一間派出所的角落,幾步之外還有其他員警在泡茶、看電視、滑手機。
「不用寫,我黃某淡泊名利,十二座武術冠軍,不是炫耀,是為了證明,我的尊嚴。」
「尊嚴?」
黃老伯雙手插胸,挺胸正坐,兩道白眉頗有英氣。
「什麼尊嚴?」警官說,「黃先生,你說你是武術冠軍,跟我原本問你的有關嗎?」
「有尊嚴的男人。」黃老伯從鼻孔裡哼出一排氣,「不打女人。」
「連自保也不行?」
「不行,我年輕時曾跪在師娘的墓前,發過毒誓,要是我黃某對女人動手,那怕是自保,我必然頭蓋碎裂,四肢俱斷,肚腸散落一地,心肝化作爛泥。」
「哇,何必如此啊。」
「一定如此,非得如此,將枷鎖纏繞於身,方能習得絕世武功。」
警官嘴角微微上揚,但克制了,遮嘴咳了一聲,繼續嚴肅問訊。
「那你若遇上女賊,不就無法為民除害?」
「無法,請恕老夫無能為力。」黃老伯說,「昨晚,就是遇到女賊。」
「對,似乎在華西街那帶。」警官看著紀錄簿上的資料。
「華西街沒錯。」
「晚上十二點左右,沒錯吧,可以方便問一問,你老人家這麼晚了不睡,還去華西街做什麼?喝蛇肉湯?」
「不是。」黃老伯皺緊眉頭,「我跟朋友打四圈,輸了錢,便從板橋要走回民生社區,路過華西街。」
「幹嘛不坐捷運?」警官笑了,「坐小黃啊,你身上還有幾千塊不是嗎?」
「老夫為了懲罰自己,牌桌上輸了,便要徒步回家。」
「這種事常有嗎?」
「輸了便走,但我不常輸。」
「好,我再問你朋友。」警官在記錄簿上寫了一些東西,「那名女子,在華西街,向你討了兩千塊,你給了?」
「不想給,但是她拉住我的手。」
「欸,掙脫不就好了,太極拳,降龍十八掌。」警官比劃手勢。
「她緊抓著我,我稍有一動,便會傷她。」
「她怎麼抓你?」
「起先,她跪在我面前,這不得體,要扶,想不到中了計,她趁機抱住我的腰,我吃驚,沒閃過,想往後退,她死命扯著,便把我的長褲扯下來。」
警官一聽趕緊在紀錄簿上揮筆,「包括內褲?」
「是,包括內褲。」
「後來咧?」
「後來,後來,我就被她。」他嘴唇顫抖,「非禮了。」
「啊?你堂堂一名武術冠軍,練了多少功了,被女人非禮?」警官還想繼續,但見他一臉委屈,便嚴肅說,「好吧,稍微交代,她是怎麼非禮的?」
「她用了手指頭,掐住了我的,我的……可以不說嗎?我記得有聽人說過,要是不舒服,可以選擇不說。」
「可以不說,但這裡有個重點要問清楚,你當時有沒有拒絕,跟她說不要?」
「我有出聲制止,但是沒用。」黃老伯逐漸低下頭,「她很興奮,還高聲嚷嚷,叫她的一個朋友,來看,來摸,掀起我的上衣,兩人合力對我……」
「雙飛啊。」警官摸著下巴,「要問你,第二次也有說不要?」
「我想,我想應該是有,在這過程中,一直勸她們罷手,勸她們停下,回頭是岸。」
「你在這過程中一直喊不要?」
「我引述諸子各家,闡述聖人之理,極力勸她們罷手,不要再繼續,不然會壞了我的童子功。」
「黃先生,還練了童子功啊。」
「我黃某練了一甲子,這功卻……」黃老伯口氣相當憤恨,咬牙切齒。
「還有最後,這錢,你付了?」
「是搶了,她們先是姦淫,後是擄掠,把我的皮夾借去看也沒還我,我倒坐在街邊,回神時,她們已經不見,我緩步回家,走到時,天竟然亮了,路上的這段期間,一直想來報案,但又怕引來不必要的紛擾,後來是中午銀行打電話來,通知我信用卡遭人盜刷,買了不少名牌女性服飾,我才驚覺不妙,必須到這來一趟,報告這事。」
「嗯,有人能證明嗎?」
「有,我的師弟,他今天上午來找我,跟我對練,一對掌就察覺我的內功散了,他知道我的童子功破了,我央求他不要張揚。」
「黃先生,你有金錢糾紛,或是與人結怨?」
「我們練武之人,難免橫生枝節,但若比武輸我,就下此毒手,還沒想過……若知道是誰的陰謀,我黃某立馬報此大仇。」
黃老伯說完站起,雙手掄圈,飛速如風,青筋突出,大喝一聲,「害我之徒,當如此桌!」然後雙手用力下拍,擊向辦公桌,啪地一聲,老舊的辦公桌搖了一下,但沒斷,也沒倒,桌上的玻璃墊沒事,而紅柿子也安然不動。
「唉喲,唉喲。」
警官拿起檔案夾,往後一退,看看桌子,再看看老伯,尷尬一笑。
老伯告辭,雙手負於身後,徐步穿過幾位警官,走入豔陽高照的街道上,當派出所的門關上時,那張桌子上的玻璃卻蔓生出無數裂痕,接著桌子一矮,四支桌腳同時粉碎,抽屜垮落,文件資料散落一地,而那顆柿子也滾到旁人腳下化為一灘爛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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