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抓人

 半夜十二點，臥房的燈明明滅滅，是小男孩不睡覺，在玩開關。

 阿姨累得要命，她歪坐床墊，倚靠牆壁。任憑這個三歲的小鬼東跑西跑，玩個不停，一下爬上床頭櫃玩溜滑梯，一下把小汽車當成飛鏢。她乾笑，當初幹嘛答應城隍，不能罵小孩，也不能強迫他，真是傻瓜。原以為小孩子會玩到沒電，錯了，如今也只能像個大玩偶，逐漸掩埋在可愛娃娃及塑膠玩具之中。她眼睛就快閉上，靠手機勉強撐住，不過手機即將沒電。

 「抓到妳了，哈哈哈哈。」

 小男孩想和她玩，但阿姨動不了，只能伸伸手，小男孩尖叫跑走。

 「阿姨，抓我啊，阿姨，妳是鬼。」

 小孩溜下床鋪，跑過木頭地板，從房間的另一角看阿姨，他賊笑。

 「小朋友，時間很晚了。」

 「沒有。」

 「十一點多，很晚了，來睡覺好不好？」

 「不要。」

 「阿姨我快睡著了。」

 「來抓我啊。」

 「阿姨好累。」她揉眼睛，「沒力氣跟你玩了。」

 「還要。」

 「除非你還記得我們講好的，遊戲規則，如果我抓到你會怎樣？」

 「阿姨抓我，就再一次。」

 他笑了。

 「我抓到你，就要乖乖聽話，跟我到另一邊，好不好？」

 「不要。」

 「那阿姨也不要。」

 「不要。」

 「又不要，反正你什麼都不要，也不遵守規則，你爸爸媽媽是這樣教的嗎？」

 他沒回答。

 「他們是這樣說的嗎？」

 「他們說……」

 「他們說怎樣？」

 「不能吵架，遵守規則。」

 「你可以說說看嗎，規則是怎樣，可以嗎？」

 「把拔說是，一個人先當鬼，要去抓，抓到，那個人就變成鬼，那個鬼就變成人。」

 「哦，這是錯的，鬼不會變成人。」

 「會，我把拔說會！」

 「不會。」

 他拿小汽車丟她。

 「你不行這樣，這樣會受傷。」

 「妳不會。」

 「我會。」

 「不會，妳是鬼。」

 「對對對，我是鬼，表面上不會受傷，但我心裡會不高興，一直這樣，心裡也會受傷，你有聽懂嗎，你一直說不要，一直說還要玩，陪你玩了多久了？你丟車車，我撿，你要喝捏捏，我就泡，你要聽故事，我就說故事，你要小星星，我就陪你唱小星星，你說要騎馬，我就當馬，你說要騎大象，我還要學大象叫，你說要玩神槍手，我給你射，你要玩飛機，我幫你飛，你說要玩跳跳跳，我的肚子就給你跳跳跳，有沒有，還摔我的手機，搶我的眼鏡，你還笑，夠了沒啊你。」

 小男孩的笑容消失了，他的嘴角往下，眼睛往下，眉頭皺在一起，鼻子扭動。

 「我很累，你知道嗎，你可能不知道工作很累，你可能不知道當鬼也很累，但你活了三歲又兩百多天，在這裡也一百多天，天啊，你已經一百多天沒睡覺，難怪城隍要派我來。」她嘆氣說，「要不要跟阿姨走，那邊有給你的禮物，有車車，有小狗，還有搖搖馬。」

 小男孩搖頭，眼眶紅紅。

 「我知道你不想走，阿姨那時候也不想走，但是沒辦法，你快要四歲了，對吧，長大了，要懂規則，要看時間，你把拔馬麻有說過對不對，天黑了，很晚了，太陽公公掰掰了。」

 「太陽公公掰掰。」

 「對，小朋友是不是應該休息，是誰陪你睡覺覺？」

 阿姨抓起一旁的熊熊。

 「要馬麻，要把拔。」

 他重複一次又一次。

 她每次都心碎。

 「哇，小朋友，哇，我是誰啊，我是你的好朋友，熊熊。」

 她舉起熊熊，假裝熊熊在床上踏步走，熊熊靠近伸手摸他，熊熊抱住他，小男孩也抱著熊熊。「抱抱，抱抱。」她也抱住熊熊和他，「你很棒哦，你是個棒小孩，我們該走了，好不好？」阿姨抱起小男孩，這次沒有抗拒，緊緊抱著，把臉頰貼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