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先生說這粒痣會降低觸及

在一個鼻塞的早晨，我行經地下道，有人叫住了我，是個算命的。

 雖然他是在工作，但是講一句難聽的，就像無業遊民，這個算命先生衣衫破舊，沒桌沒椅，坐在一張比路面還髒的大毯子上，擺了一塊畫了面相的黃底大圖，仔細看，那面相圖根本就是小孩塗鴉。

 「請留步，你左眼下那粒痣，會降低觸及。」

 我以為聽錯，轉身看他。

 「就是說你，因為那粒痣，你粉絲很少，按讚的數量也上不去。」

 這什麼鬼話，我聽了不開心，但他說得不無可能。我左眼下有一顆痣，我也有開設粉絲專頁，發表一些小說創作、閱讀心得、生活隨筆，確實也如他所言，人氣蕭條，不過這一定是他猜中的，算命這行靠的就是碰運氣。

 「你以為我是瞎猜碰運氣，但不是，這是面相學。」

 嚇死我了，一時還以為他能聽見內心話，雖然如此，我還是不信。

 算命先生舉起手，懸在半空，「我看你，有在四五個網站上經營。」他抓了抓，像是點滑鼠，「不只哦，你在八個網站上，複製來複製去的，但都白費力氣，沒一個成功。」

 又猜到了，但，也是矇中的吧。

 「怎樣，我沒說錯吧？」

 「那又怎樣。」我雙手抱胸，心中篤定這只是機率，「就算你說得沒錯，也跟面相沒關啦，因為我的頭像根本沒放臉，我是用畫的。」

 「你畫的啊？」

 我以為我贏了，但他突然咧開嘴，嘻嘻笑。

 「臉是你的，難道放狗的照片，你的運就會變成狗嗎？」

 「也是沒錯……」我聽見大石頭從山坡上滾下來的聲音，那是我內心動搖的聲音。我曾經頭像用過那隻賊笑的柴犬，也不見起色。確實，我承認，他有點不一樣。這時候算命先生摳了摳鼻屎，微微一笑。

 「別擔心，交給我，這粒痣有化解法。」

 算命先生向我介紹方案：最高級的可以去皮膚科用雷射除痣，大約五千塊。如果便宜一點，那就一千塊，給他用特殊藥水點痣。如果想免費，也有，就是拿香燙。

 這三個方案我聽了都不想，他見我遲遲不答，問我預算多少。

 「不是錢的問題。」

 「那是在顧慮啥？」

 「我的顧慮是，」我打了噴嚏，「有沒有必要？」

 「當然有必要，少年的，你不點就是會不通。」他搖頭苦笑，「好啦，再提供你一個私人方案，包君會滿意，這是我苦思多年，看著小朋友玩那個蹺蹺板，領悟出的替代性療法。」

 我想走人了。

 「我替你加一粒痣。」

 不用點掉，而是添加。他拿起身旁的面相圖解釋，就是用平衡法，在臉上那粒痣相對應的地方，加上一顆小小的痣。而且不是真的，是暫時性的，用簽字筆畫的痣。如果不滿意，擦掉就好。如果滿意，可以再回來補畫。

 「自己畫可以嗎？」

 他說可以，又指了一張厚紙板，上面寫：收費隨喜。

 「五十塊，可以嗎？」

 我揉鼻子，尷尬一笑。

 他指向那張黃色的塗鴉。

 「我的收費，基本上，最低就是兩支手指頭。」他拉住我的褲管，「不要急，聽我說完，你我算是有緣，如果幫我按讚追蹤的話，可以破例。」

 我亮出五十塊硬幣，他點頭，還交代不能講出去。

 於是我搜尋了他的帳號，他的粉絲有兩萬個，是我的一百倍。

 棍。

 雖然不爽，但我還是點了追蹤，讓他畫了痣。走出地下道後，在商店街上晃晃，東西買不起，又打噴嚏，順手拿了店家的衛生紙。到了中午，我排隊點了一個便當，不要主菜，拿到才發現坐滿人了。懶得等座位，肚子又在叫，只好選在路邊還算乾淨的台階，席地而坐。

 吃完便當，滑手機，依舊沒有一個新的讚。

 我罵自己蠢，後悔給錢，想退追蹤，卻見到算命先生貼了一張新照片。哇靠，竟然是我。點痣的時候，趁我閉眼睛偷拍，拍得超醜，氣死人了。

 更莫名其妙的，往右滑，還有一個短片：

 各位觀眾，今天忙，客人很多，介紹一下這個氣場相當特別的客人，他是一位小說家，拿過相當了不起的文學獎，可以說是才華洋溢，但是呢，懷才不遇，因緣際會找上老師，祈求改運，他很誠心，所以老師點頭同意。好，我們來看這張臉，長得不太好，老師不是說他醜，他是醜沒錯，但重點是面相，這個眼窩，這個鼻，人中，還有這粒痣，這面相就是典型的「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所以這位客人賺的錢都流光，認識的人脈都跑光，還有過敏性鼻炎，打噴嚏，流鼻水。那怎麼辦，一般來說，百分之九十九，同行會建議把那痣點掉，沒有星星就破解了。可是他們沒有想到，這位是小說家，小說家要有靈光，老師覺得把人家星星點掉可能會出問題。那還有方法嗎，有，看老師，老師用平衡法，在這個位置，畫了一隻鳥，有沒有看到，這個小點是一隻小小的鳥，把面相一改，變成「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這不得了了，一鳴驚人，而且馬上，不誇張，他原本鼻塞，就通了，他的朋友傳訊息給他，找他出來談生意，最神奇的是，他從口袋找到一個忘了好久的紅包，當場就把紅包送給老師，因為他很感激，不過老師也不貪心，這個禮，只收一半，期許他在文學的道路上繼續努力，他有粉絲專頁，大家可以去給他支持。

 我越看越火，猛一吸氣，鼻子通了。

 手機叫了兩聲，有個未讀的訊息，問我需不需要資金周轉。

 我再摸摸口袋，什麼，還真的有一個紅包。啊想起來了，原本要寄給準備結婚的小學暗戀對象，結婚禮金一直拖，拖到都可以改送彌月。印象中紅包裡面應該要有一千二，靠，空的，他全拿了。

 我邊罵邊跑，衝回地下道，氣喘吁吁。不見人影，捲鋪蓋跑了。而手機裡的按讚追蹤數卻不停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