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疫症生存報告 (08/02/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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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在哪座城市?2020年的除夕,你是怎麼過的?

香港。平常沒怎樣慶祝新年,除夕甚麼地方都沒去,在家裡收拾,也刷新聞,在憂慮和不安之中想念身在香港與別國的家人、朋友、伴侶。擔心香港和各地會有社區爆發。

2. 你的口罩儲備有多少?講一個關於口罩的故事吧,你親歷,或者聽說的都行。

目前有82個,大部份都是家人/朋友轉贈的,因為根本買不到!全部都只是擋花粉塵埃的規格,沒有BFE、PFE、VFE 、ASTM 等標籤。

昨天碰到對面單位的獨居老人,知道他不夠口罩,送了一些給他。這是我搬進這座大廈兩年來,第二次主動和鄰居接觸。(上一次是投訴鄰屋的阿姨在走廊上燒衣)

3. 疫情有直接衝擊到你的生活嗎?如果有,講講是如何衝擊的吧。

本來已經很宅,現在只能更宅,沒有必要就不多出街,出街時感覺戰戰兢兢,冷清的街道其實也很好散步,但也會留意自己觸碰了甚麼東西,如果到外面吃東西,會留意著服務員有沒有口罩,有沒有戴好,有沒有常常用手模口罩,食具衛生等等。見到錯誤方法戴口罩的人,感覺有點氣餒,我覺得向大眾宣傳常洗手和正確方式戴口罩同樣重要。

兼職的學校要改為網上教學,也需要適應和變更教學內容/策略。中醫調理的覆診也沒有去。平常會參加的瑜伽課也取消了。一些朋友敘會、工作的會議也取消/延後了。和家人也少了見面,只能通電話。

另外也會憂慮糧食和生活物資。理性上明白只是一時缺貨,而且留意到超市都把快要到期的存貨出清,但在超市看到人龍和空空的貨架,還有很多店都告示口罩和消毒用品缺貨,聽到店員半開玩笑說「慘過打仗」,還是會緊張。剛也見到口罩主要供應商未來數月無法供應的消息,但緊張也沒用,始終不夠哪些凌晨就排隊或是從網上知道很多消息,或是願意出高價或有其他渠道買到的人搶東西。而且口罩和消毒用品對長期病患和老弱者更急需,自己尚且健康,也不會常到高危地方如醫院,跟人搶也說不過去。

其實,生活的「安定感」和「可預期性」,自去年的示威和鎮壓已經破滅,破滅了的東西也談不上再破滅。就算沒有示威、沒有疫情,香港的草根/勞動階層本來生活已經長期朝不保夕,現在只是連比較餘裕的人都感到這種朝不保夕。原本就朝不保夕的人,也還是要為生活繼續上班,冒更大的健康風險,繼續維持著城市的運作。我覺得更大的問題其實是勞工保障不足。

4. 疫情發生後,最令你意想不到、或對你觸動最大的一件事是什麼?

最大的感觸當然是生命的脆弱。城市的正常秩序,本來就是建築在許多人的職業與健康風險之上,風險卻是不平均分配的,現在變得更不平均。

料不到但又其實有跡可循的是,原來很多讀過這麼多書的朋友,可以突然變成那麼種族歧視,口沒遮攔,或是被恐懼的情緒矇蔽,或是用各種曖昧話語包裝自己的歧視,說得好像生活在中國的人就是活該,想逃離災難的人也是該死,不單只有邊境這邊的「香港人」有權活下去,而且也只有黃絲的「真香港人」才值得活下去。而其實我們的上一代都是逃難來的。部份香港人見到中國大陸的災情失控、政府粗暴封城、實施近乎軍管的人口管制,各省之間互相爭奪資源、有災民被禁閉,或失救或自生自滅的叢林狀態,看著心裡覺得害怕無法調適,就只能以否認 (disavow) 與割離 (dissociate) 的方式回應,但求不要發生在我城,因即近而害怕,繼而冷嘲調侃,Not in my backyard 的情緒變成對受災者的仇視,對政府救災措施的不滿、對一些失德行為的不滿變成對普遍中國民眾的不滿和厭惡。

其實都是共孽。多年來中港經濟/政治/文化「融合」帶來的社會矛盾沒有好好在兩地平等和民眾福祉為優先的基礎上處理,早就令兩地的失落民眾心理距離非常遙遠,一邊覺得對方橫蠻,另一邊覺得對方驕寵。自雨傘運動(或更早)以來,官方與政客也一直利用這些矛盾作政治漁利,維持其管治集團利益,延沓處理種種深層次的問題(發展主義/政改/地產/全球金融資本主義等帶來的生活下流),香港「本土主義」與中國「國族主義」都得到極多燃料,早就勢成水火,更逐漸被上升到主權層次成為所謂「港獨」與「恐佈主義」問題,弄假成真,兩地人民的敵視更是不言而喻。災難當前,因反抗運動而萌生的命運共同體感情,被右翼民族主義者積極導向到「香港人=非中國人/反中/反共」的意識形態與身份認同,社運左翼和自由主義者也無法在空洞的「光愎香港」口號以外,提出具階級視野或普世性的政治綱領與實踐,身份政治與苦大仇深的悲情仿佛就成為了「香港人」所指的全部。危機當前,這種悲情身份政治再次被動員作對「中國人」大他者的恐懼與仇視,防疫的科學如公共衛生問題,遂變成政治炸彈般的邊界問題。

5. 你覺得疫情會很快過去嗎?如果不會,你打算怎麼安排接下來的生活?

觀乎中港政府的舉措,疫情不會很快過去,就算這次過去了,無論是因為經濟下行、氣候變化和地緣政治因素,不久將來也會有另外的危機出現。而且,在香港(或是中國大陸),早已經沒有一個所謂「正常生活」可以回去,我們早就過了 point of no return。

沒有資格和錢移民,只有見步行步。唯有靠緊身邊的朋友,社區與民間社會的互助與自力復甦吧。這次疫情也提醒我們,要反思既有的生活方式,SARS 後其實香港也有過相關的討論,但是後來又是一片向錢看的景氣。見:https://tinyurl.com/qrqne5lhttps://tinyurl.com/rqwh7cl

6. 你從哪裡獲得有關疫情的最新信息,可以列出三個你最常看的來源嗎?(若是臉書專頁、微信公號,Twitter帳號,請儘量具體列出)

臉書上朋友的分享,香港電台或一些獨立媒體的專頁,外媒報道。

7. 你每天花多少時間來刷疫情消息?你相信你看到的消息嗎?一般是什麼因素會令你產生懷疑?

花很多時間,但有時越多看消息也只是越滋養自己的恐懼。只有提醒自己沒有明確信息來源的東西都不要相信,也不要隨便轉發可疑的信息。我們也應該培養處理/接納自己情緒的能力,而不是一天到晚把自己的恐慌和憤怒丟在社交媒體上。另外是提醒自己無論看到甚麼,現在其實是資訊戰進行中的狀態。恐慌和孤立、互想敵視的民眾是所有政府最樂意見到的民眾。

8. 疫情影響了你與他人的關係嗎?比如家人、朋友、鄰居或網友。

疏遠的會更疏遠,真正關心的會更親近。

9. 疫情讓你遭遇了什麼倫理難題嗎?如果有,是什麼?

我只是覺得生存物資的搶奪會令原本就處於分配不公制度的弱勢的群體更受擠壓。群族政治和地域/國家邊界變更鞏固,也不會解決人類要共同面對的問題,病毒/天災/人禍,都不會在邊界前停止,也不會認得人是甚麼膚色說甚麼語言而避開。很多人聚焦「封關」與否的問題,我不禁要問,為甚麼在到了封關這一步以前,會一步一步的發生如此大的失控?非常時期非常手段,但這非常時期會變成永久嗎?今天我們以非常理由合理化的非常手段,他朝也會因為另一個危機,用在我們任何一個人身上。政權往往需要「危機」來合理化其治理的合法性,也藉「危機」演示它操蹤眾人生死的主權。

而且,邊界的本質就是多孔的,永遠有一些人比較容易通過,另一些人會被排除。在一個理想的世界中,所有人都應該可以自由選擇生活的地方,而正正是國界與國籍的限制,不停製造勞動/社會條件的不平等,讓人被禁錮在一國/一地之內,無法擺脫,或得跨國移動才謀得生活之必需。在危機的時候,風險往往不平均分配,落在這些最普通的凡人身上。

10. 等到危機解除,你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我想見見我的家人/朋友/愛侶。他們因為偶然的出生與各自的理由,散落在地圖上各處:香港/中國大陸/台灣/新加坡/馬來西亞/日本/澳洲/英國/加拿大.......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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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李智良,著有《白瓷》、《房間》、《渡日若渡海》,攝影誌《The Grass is Bluer by the S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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