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集（四）

平民時代

你有三把鑰匙：

一把鎖門，

一把開箱，

還有一把

用來冷藏。

我有三夢：

痴夢

春夢

家國夢

人總是踏入同一片河流

被同一件事困擾：

自由和愛情

煙花綻放於夜空

夜空綻放於星辰

河馬的腳步

緩緩駛進春天

張開血盆大口

吞噬人生

墳

夢是冷的

在帝王的墳場

紅色的海岸

築起高牆

在山的那一邊

是萬里長城

黑黝黝的發出悲響

嗚——嗚——

白巾一角

是消逝的水聲

自盡在自家的塘坳

易水的壯士

是否心懷希望

紅妝十里

化不完的離人淚

馬上的風光

為誰的嫁衣裳

刑場的刀斧手

聽慣了遺言

又怎麼注意到

魏晉的絕響

風刀霜劍

鐵馬冰河入夢

臥薪嘗膽

吳越十年春秋

夢是冷的

是帝王的墳場

一千個日夜

也燒不毀

青銅的紋路

一雙雙嘴巴破土而出

向大地述說自己的秘密

敦煌不會知道

中原的悽惶

它飛向了西天

只有混濁的黃河水

從九天撒落

楚國多巫

也算不出汨羅江的眼淚

零丁洋的船

才渡到一半

茅店月光

照出五更殘

江東是一輪稀疏的月影

悠悠印在故國的記憶

抹不去的

虞姬的劍舞

還在風中搖曳

史書為她吶喊在

陰濕的地牢

一次次顫慄

寧古塔的囚徒

被王室鎖住

稚童的童謠

穿過砲樓

夢是冷的

帝王不再

落花

請原諒我的無情

在這落花的時節

古人說

春花秋月何時了

可明月不解

人的情

明月只照汪洋

一個晴朗的日子

時間悠閒

港口聚攏了玩具

集裝箱的遠航

裝滿石頭和陽光

海洋的霧

是一面紗

遮住了天空的面龐

三角洲的鷺

像一縷春風

化開冬天的陰霾

暴躁的獸

用力彈跳

孤單的城市

用夜的手帕

拭淚

阡陌把自己伸進腹地

用戈壁報導泉水

的消息

沿途的井

聽說了

紛紛綻放

明月不解人情

明月只照太荒

古阮清冷

天空戳破了幾個洞

漏出星光

草原的馬卓琴

拉響帝國的背影

雄鷹高傲

不學禿鷲

食腐肉

那振大的雙翅

扶搖而上

雪山為牠助威

激動的流下汗水

而羊群低頭冥思

即使睡著

也隨風遊蕩

溫軟的席夢思

被白雲借去

細膩的湖泊

被高原戴在手上

它的反光

晃亂了太陽

身為獵人的狐狸

正在抱怨童話的不公

又一次遷徙

平添了大地的皺紋

文明游牧在回歸線

變成一小點

明月不解人情

明月只照溝渠

巨齒蜥跌跌撞撞

蕨類植物將淚光收藏

河水流經鐵犀的家

把萬年的變化講述給牠

狡猾的山雨

淅瀝地下

靜默中

喚醒萌芽

這滄桑了幾世的泥啊

會後悔孕育人類嗎

神像已然衰落

只露出沉重的嘆息

三足烏倒在廢墟

哀怨的看向東方

青石板地噠噠馬蹄

漸行漸遠

詩歌被公開獻祭

野火

那天

他手背上的魚鱗

一片一片脫落

雪似的

又露出猩紅的天空

好像霞光燒灼

屋頂一片一片脫落

暴出青黑的瓦

凝重地一語不發

玻璃幕牆冷眼看著：

幾個人扭打在一起。

幾隻貓，幾層雲

扭打在一起。

對岸的騎樓正眼也不敢瞧

任由他手背的魚鱗脫落

原來，黑到白

只需一場叛亂

他走到馬路中間

企圖分開曾是一處的紅海

紅海卻淹沒了他

原來，黑到白

只需一場鎮壓

莫斯科的野火在西伯利亞蔓延

燃燒整個冬天

反光

誰也無法直視太陽

直視一團火

以及栗子

誰也無法

在寂靜中數遍群星

清晰得越來越模糊的過去

被兒童追問

年邁的老人不得不一遍又一遍

洗滌生塵的記憶

誰也無法抗拒河流

抗拒洶湧的泥沙

誰也無法

不被流水沖刷

幸好還有一根繩索吊著

微弱連接過去與現在

串起良知

誰也無法直視

太陽

只能背過身

看自己的影子

無題

牙齒

是一圈

破敗的石碑

總在孤傲的夜裡沉吟

風還醒著

吹亂新的夢

喉嚨

是一座

磨損的老水車

擠壓著自己剩餘的自由

雨依舊冷

黏稠了時間

只有心

還在你藍到發綠的湖泊裏

游著，直到湖岸

不那麼喜歡

離群的星星

只有眼睛

還在等候光明

喝茶

無畏的變成泡沫

無畏的堅挺

浮動，剝離

怎樣都好

只是別把苦難說出來

那瓷底的青黑

不是先知的預言

那澀黃的笑容

被掛在嘴邊

喝茶

喝苦茶

喝完人生這杯茶

從青澀到泛黃

感冒

泡一杯咖啡

我感冒了

趿著兩支會呼吸的拖鞋

在家裡遨游

鮮活的夢

跳躍到地板

飛濺了水花

潮水的漲落本不是魚群能預知的

鷗鳥殘忍地分贓

這年頭

誰不是在飲鴆止渴

咖啡溶濜了

嘴脣開始發燙

似乎有什麼囈語

在東方升起

紅透半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