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生活的難度

在空間有限的小城生活很有難度，感覺所有東西都在覬覦這寸方尺土，各自劃地為界、圈霸地盤，動物築窩居、污水湧溝渠、樓房搶地興建、人車爭道而走。人口密度大，生活上彼此影響的事情也相對較多，容易擦槍走火。

心理學上有所謂安全距離或個人空間的概念，分有親密區（50cm以內）、個人區或談話區（50-125cm）、社交區（125-350cm）、公共區（350-750cm）等。從1.2 米到3.5 米往上的距離，是為合適的「社交空間」。

3.5米的社交空間看似正常，但在這麼點豆筴空間的小城，卻是非一般的矜貴與難得。對於比陌生人更陌生的過路人，相互間本不該有交集，但有時候你會發現，要了解對方是甚麼人，甚至知道對方口中的秘密並不困難（雖然你可能不感興趣，轉身就忘）。

也不是刻意要偷聽，只是沒有拉開相互距離的外在條件，小城路窄，有的位置二人並肩而行都勉強，偶爾有人與你擦身而過時金口大開，便是馬上蓋上耳朵避而不聽，也已然來不及。

在路上，想平均地拉開彼此的距離，要麼你退一步，要麽我退一步，然後後面人人都跟著退一步，像完成世界紀錄一樣整體配合才能成就，但能不能一直退下去，還得看交通警員調燈號的節奏，很多時候路上是車行呼嘯，而安全島上的路人卻早已滯留如難民。

明白高樓大廈愈建愈多也愈建愈高的原因。地面空間不足，只得把個人立足之地移送至高處。可樓房有限高，尺價也金貴，於是舊城區的重建樓房巧生妙計，把二樓以上的部分悄悄簪出，房子的內積是增加了不少，可外貌卻不甚美觀，一直有向前傾向前倒的趨勢；車子幾乎就在房間的地板下唰唰而過，凸出之處也沒條樑柱的支撐，這建築力學是怎麼個回事，我也搞不懂。

小城的生活節奏也太急促，周邊的人統統都像腳底抹油似的，倉忙地向前滑進，你很難獨自一個慢下步伐來。駕車時稍一慢腳稍為猶豫，後面便嚮號不絕。小時候的你有玩過磁力捧玩具嗎？就是那種透過同極相斥原理，把磁力捧推著走的玩具。我想，我就是最前面那根被人推著屁股向前蠕動的磁力捧，迫不得已的只能一直往深處挪。有的時候走著走著，自己都忘了，我原來是要到哪裏去的？

這裏也綜合了各種各樣的矛盾，過往有人說這裏窮得只剩下錢，如今各種緊縮和限制，感覺是錢也剩不多了。疲累時，人們喜歡相隔不遠就有的密密麻麻的站點，趕時間的當下，就痛恨那不斷的停靠阻礙出行；區域人流漸多，人們樂見那汹湧至的經濟效益，又恨高峰時段截不到公交擠不進店子。

說這小城人滿為患並不為過。外來人口佔總體將近三分之一，還未計算大時大節時數以百萬計的旅遊人士。多得政策扶持，街上人流如鯽，販售熾熱，公交爆壓，物價暴升；而我也很健康地選擇了每天走路上下班，並製作自帶簡餐。

在路上能看到不同的人和事，也是種額外感悟。今天經過行人隧道，就免費欣賞到一幕拋擲垃圾的手藝表演。隨著行走中的手部擺動，前方的大姐很順勢自然地把紙巾團扔到牆邊，並恰巧卡在牆角裏，不偏不倚相當精彩，自然無瑕得就像每天都鍛鍊過很多遍一樣。本來想過去提提大姐，其實道的盡頭便是垃圾桶，但心想，她都已經公然在表演了，還會在意我的提點嗎？

對於那些享這裏福利、用這裏資源、賺這裏金錢，卻又不在這裏食住消費，不視這裏為根，只把財貨帶回原居地的那三分之一，我可以理解其心態；但在公眾場所大聲交談、大放音樂或視頻，在公園、路上隨意丟棄垃圾，影響本土生活文化、破壞自然大環境的種種舉措，我就不敢苟同了。我對他們沒帶惡意，但也說不上有多少好感。

不少人在高談，本地人放不下身段，拒絕接受數千一萬元的酬勞。我想，如果所有在此工作的人，都被硬性規定，得如本地人一樣以此地為家，扎根生活及消費，就會明白怎樣的酬勞才叫合乎情理，節價日食肆生意不景等問題都將迎刃而解。屆時，可能換正接受數千一萬元月薪的那一眾接受不了，身價高開恐怕比本地人更甚。

消費經濟便是如此，推拉效應是循環往復的，小市民不能確保飯量，就只有控制自己的荷包。去年部分商販食肆結業，是過度膨漲後調整供需的結果，是時勢之所趨。當時風光盛大的場面，不過是小城封控下催生的假象而已。如今要大眾捱受兩大元一個膠袋、三大元一個膠盒，五六十元一碗吃不飽的麵，卻不問本土市民收入和生活壓力，合理嗎？樂任流動勞力士水向四方流，卻一味唱彈本地人赴外消費的選擇，這思路能說不奇怪嗎？

如今更明白，可以向外走的時候，很多人不願留的心態，那怕沒有車載只能用腳。偶爾得放下小城生活的掣肘和憋屈，找一個遠離喧鬧、稍為舒適的地方走走，無可厚非。在此地土生土長，我對小城是既帶愛也帶恨的。懷著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心情，寂寞時愛這裏的熱鬧，煩躁時愛別處的清幽；想吃得飽足住得舒心，又難抵物價騰飛；想出行便利有處可玩，又不願面對人來車往、吵雜嘈音。我坦承自己既矛盾也貪心，但有時候想想桃源其實又何妨，反正世界從來就不曾靠我幻想來實現我理想。

耍瘋的一篇，雖然噴灑了很多悶話廢話，但無礙我知道這個城市就是我的家，而我也一直愛惜她。雖然促使她愈變愈好，我力所難及，但垂下眉眼淡看世情將就搭伙一輩子，卻是值得挑戰。白飯吃多了會生厭，但白飯能果腹也很百搭，吃到味濃的餸菜時，就會惦記起那抹寡淡與清香。小城也一樣，她優點不多缺點不少，但偶爾會顯露一點小美好，能教人記起她恬靜勝雅的過去、文藝風韻的痕跡，這裏物資不缺，天災人禍甚少，戰爭內亂都與她無關，側看這個她，也算還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