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返校(2019)——信念的重量
注:寫於Sep 22, 2019
記得開學時在社會學的第一堂課上,教授整節課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他談社會學如何如何,而是他說到香港情況的一段話。「很多人可能覺得香港人做的這些都沒有用,他們對抗的是中共、一個強大的政權,就算怎麼遊行怎麼抗爭也不會得到自由跟民主。但是在我讀書的年代,也沒人想得到台灣有一天會擁有民主自由。」
好勵志哦。那個時候我轉頭跟朋友說。他說這段話的時候我真的被震撼了,而在這份震撼將要淡去的現在,《返校》用另一種形式勾起了這些話語的餘音。
今天看完電影我和朋友在討論,其實《返校》不是一部恐怖片,電影本身想嚇人的元素(鬼、血,etc)不是最可怕的 — — 「恐怖的是政權」,這是朋友的說法,我完全同意。可怕的是氛圍啊;是當我帶入劇情時,去想像自己如果活在那個年代,會是什麼樣的狀況。
以前我聽到「台灣的民主自由是多少血汗換來的」這些話時雖然認同,但這種認同是歷史性的認同、對事實的確認,「對,事情就是這樣」,多少像個旁觀者。或許因為戒嚴、白色恐怖這些事情對我而言都太遙遠而難以想像,即便看了紀錄片看了訪談,那也是別人談他們的故事。然而從教授的話開始,最近有了感性上的實感,感覺到自己是屬於這樣一個直接的、接續的因果紐帶的一部份。
方芮欣說:「活著記住這裡發生的事是你的責任。」張老師說:「你要活著見證這一切。」魏仲廷是那個「活下來的人」;上次去華山看一個白色恐怖的訪談紀錄片,過去的政治犯在鏡頭前談他們以前關在綠島時偷渡剪報、收音機,他們也是「活下來的人」。他們正是一個個魏仲廷,在人生的轉角和很多個張老師、很多個方芮欣相遇。有些人先走一步,而他們留下來,現在雲淡風輕地說著過去種種驚心動魄,還能打趣。看完《返校》,我才發覺紀錄片一派平靜的背後,隱藏了多少風浪。
張老師對魏仲廷說「我看不到自由,但是活著的人可以」。的確,這些受訪者如今能看見過去只存在於嚮往的價值一一被實現,但當時這份信念是從哪裡來的呢?那個時代的人是真的抱著這樣的確信嗎?現在的香港人也抱著這樣的確信嗎?我的社會學教授所言他那個年代想像不到的景象,電影裡辦讀書會的人也好、電影外真的付出性命的人也好,他們如何知道自己的死亡不是無謂的?如何知道一切冒險是有意義的?如何知道這個選擇最後會成功或失敗?
齊克果的《恐懼與戰慄》在說信仰。聖經〈創世紀〉裡,上帝要Abraham獻祭他老年才蒙上帝恩賜得到的獨生子Isaac,Abraham照做了。他舉刀將揮下的那刻,天使出現阻止了他。但齊克果要討論的是在這之前Abraham的心路歷程 — — 這個故事的啟示是「Faith」。齊克果說,如果Abraham根本對Isaac一點愛都沒有、心中沒有經過倫理的兩難,或者他活在一個「聽從上帝的話而弒子」是理所當然的、所有人都會同意的世界裡,那麼他的這個行為將是一點意義都沒有。同時,他也不可能預見到上帝會阻止他,他不可能在把兒子綁起來的時候就心存僥倖,因為上帝下了一個命令後又反悔,這顯然是不合理的。(*)
因此我想,張老師也好、香港示威者也好、台灣過往的諸多先烈們也好,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正是因為他們在生命與信仰(“faith”)的天秤之間掙扎,才使得這個選擇的份量如此沈重,並昭示了他們對於自由之光的虔誠信仰。
我也在想自己如果早出生一點,會在這個情境裡扮演什麼角色。很遺憾的,我應該沒有魄力、沒有勇氣也沒有信念去做那個勇敢的人(我連面對大學選系這種薪水跟熱情的天秤都沒足夠信念了,真軟弱)。
所以Abraham才會是聖人啊——這也是齊克果說的。
*:「齊克果將人的存在描述成三種不同層次:『感性』、『理性』和『宗教性』(或稱『審美』、『倫理』、『宗教』) 。感性的人或是享樂主義者、或是熱衷於生活體驗的人,他們主觀而具創造力,對世界沒承擔、沒責任,覺得人世間充滿可能。理性的人則是現實的,對世界充滿承擔和責任,清楚明白人世間的道德、倫理規條。因此,有別於感性的人,理性的人知道這世界處處設限,充滿著不可能或疑問。面對不可能和疑問,理性的人就只有放棄或否認,並永遠為失去的東西而悲傷。這個時候,人只有靠著『信仰的飛躍』進入宗教性,用信念的力量戰勝疑問和理性上通常認為是不可能的事。只有信仰,才能使人重獲『凡事俱有可能」的希望。」(wikipedia)
*電影資訊 中文片名:返校 英文片名:Detention 導演:徐漢強 年份: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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