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女孩、夏天的风、操场的铁栏杆
我刚才在厕所的地上盘腿坐着,听着森田童子的歌抽烟。厕所的两个窗都开着,吹进来夏天的温暖的风。窗外的风带进来夏天的马路上嘈杂的声音,我想起了许多个闷热湿润的夏天的晚上。
回忆中夏天的晚上是一边幻想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一边漫无目的地和朋友聊天抽烟的晚上。
追根结底,我的回忆之所以这么虚无缥缈难以记录,是因为是我大半的回忆并不是真实的事件或场景,而是一个人幻想着什么的心境。憧憬着电视剧里日本女高生的生活的心境、憧憬着不良和伤感的情绪的心境、憧憬着故事的心境。这些幻想着的东西本身并没有什么实体,变成回忆之后则变得更加难以言说。
说起来,我大半是想起了15岁的那个暑假军训的地方。那个地方我记得很清楚。我记得和胖胖的女生一起住的旅馆小房间。我记得窗外的建筑工地。军训第一天的早上五点钟就要起床,我把自己盖在窗帘后抽烟。我看着外面的土地高高低低,铲车停在一边,可是土里的杂草都已经长了出来。我记得灰色的天。
我当时留着不长不短的头发,很爱打扮。早上早早起来化妆,然后才去操场集合。我记得我们班主任,胖胖的女老师。那是我第一次遇见把我当做一个人看的老师。可是我当时不明白这些。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吃完晚饭,我遇见了和我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的台湾女生。她占据了我那个时期一大半的想象。她似乎代表着我当时憧憬的一切:某种复杂性、交许多朋友、对什么都不太在意、深渊。现在我长大了,不再懵懂地追着什么东西不停地前进,但也陷进了对往事的追寻中。我不晓得哪一场追寻要更徒劳一些。
那个女生后来慢慢地跟我讲了很多她的事。她没有见过她的爸爸,但她知道她爸爸是个赛车手。妈妈在台湾做营养师,而她跟她外婆一起住在青岛。我记得她抽的烟的牌子。她抽烟抽得很凶,然后去药店买一种中药吃,为了不长痘痘。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后我们去厕所抽烟。我还记得是一个在高处的塑料板搭起来的厕所。我和她抽着烟,看夜色下的操场。天上的星星也看得一清二楚。
对我来说,一知半解地和各种各样的人发生各种各样的故事的时光就是青春。
我记得我在军训的时候不怎么是乖乖听话的学生。我不爱呆在学校,也不怎么乖乖军训。通常在中午就打车跑去百丽广场瞎溜达。百丽广场也没有什么好逛的,我就去理发店洗洗头,剪剪头发,贴染发片玩。我当时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我总是不能放过这样的自己,具体来说的话就是不合群的自己,有想法的自己。
我记得我在军训中间还回家住了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可以这么做,老师也没有说什么。我记得最后大合唱,唱的是黄河颂。我记得爱国主义教育片。我记得每次排练完和要好的朋友在操场边上随便聊天。然后三五成群地走回宿舍。
当时刚刚上映赵薇导演的青春电影,大家经常一起在路上蹦蹦跳跳地唱着《红日》,然后去小卖部买最大桶的饮料回宿舍打牌。
可惜我当时并不怎么想要了解她们,只是在一起乱哄哄地闹作一团。现在的我想要了解她们,可已经没有机会了。
我能记得我去日本。当时我是小学生。我记得东京的夜晚。我记得一家火锅店,窗外是霓虹灯。那样的景象不知为什么被我牢牢地记住了。那个火锅店,和在日本买的包包和毛绒挂件。
现在的我想要追寻那时候的时光。现在的我想要在凌晨一点出门,骑车去哪里把这样的时光找回来。可是却不知道去哪里。这时候我才清楚地知道,那样的日子过去了。在日本和男朋友凌晨坐地铁回酒店的日子过去了。凌晨和他在吉野家吃牛丼的日子过去了。在秋叶原桥下扭蛋的日子过去了。
我这时候才明白过去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些再也回不来的美好的瞬间。那些瞬间之所以美好,正是因为它们已经永远地保存在了过去。不会再被我拥有,不会再重来,不会再被我经历一次。
追根结底,也许我怀念的是那个旧的经历着这些事的自己。因为过去的自己已经,在某种意义上,不再被我拥有。要是让现在的自己去经历那些事的话,现在的自己因为种种伤害和经历,不会再有过去那样的心情,不会再雀跃,不会再仰慕我曾经仰慕的,不会再欢喜,所以才会怀念那些回忆和那些回忆中的心情。
我还记得和水母去市北玩卡丁车,和他去台东和南山市场。我记得在他要去美国上学了的那一年。我们一早去了黄岛的公园,晚上又去了奥帆中心的码头,到处溜达,无论如何也不想分开。我记得我为他手淫。要是放在一年前,我会心怀批判地写成是什么创伤经历。但是现在的我不在意了。现在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放下了那些创伤。
也许我的心理咨询师说得对,我的许多创伤会被时间化解。
我记得我和他在ktv吸烟,我记得和他接吻,我记得去年暑假去他家的时候差一点被他强奸的经历。但这一切似乎都无所谓了。他给我留下的是强烈的青春的印记。我的青春的一大半都是和他度过的。这些五味陈杂的东西实际上不能简简单单地被女性主义哲学分析了事。
为什么我想到了这些?为什么我有一种要与青春告别的心情?
似乎我心里的什么东西告诉着我:时候到了。
但我相信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青春并不是一定要结束的。这种与过去告别的心情不能被简简单单地说成是与青春告别。成熟了的人还是年轻着的吗?这两者似乎并不冲突,但我懒得深究了。
我直觉上知道,我不会变的。我一辈子都会继续这么幻想下去。只要幻想还在,青春就不会消逝。我会一直创造着各种各样的故事。成熟的也好、不成熟的也好。
多年后想起来,我回想起来和阿灰待在一起的日子。那样的日子也会变成美好的回忆。只是现在的我在其中痛苦着。但就是这样的痛苦,就是这样的痛苦。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越来越懂得静静地等待自己纠结、痛苦、挣扎。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必要的。我不必为永恒的平静牺牲真理和智慧。这一切都会过去。而等一切过去后,只有这些心情、挣扎的堕落的一面发生的故事,和挣扎的上进的一面作出的努力,这些东西会永远地留下来,变成对我来说宝贵的东西。
而我依然感到无尽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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