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的陪伴都很重要

1.

最近，和一个朋友聊到了过年。他前几年离婚了，又谈了朋友，我就问，过年是否打算回渭南老家。朋友说，打算在深圳过年。我有点疑惑，他又接着解释，大意是，若是在老家过年，少不得亲戚长辈各种“询问”，还不如在深圳清净。至于询问什么，不言自明。30 来岁的人，长子，离异，在满脑子“传宗接代”思想的长辈眼里，无异于离经叛道。我笑笑，没有说什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他不再说，我不再问，这是默契。

于是开始打 dota，技术很差，只能打打 AI 消遣消遣。过程照旧很欢乐，各种操作失误，装备不会买，技能乱加，补刀全丢，然而打 AI 的好处是，你永远可以猜中它在干什么。所以可以 gank，杀人，拿塔，累计装备，然后逐渐形成碾压之势。连续玩了几局，将近凌晨。

过了几天，他说要飞回老家。我忙问：怎么改主意了？他说：我外婆去世了，得回家几天。

我沉默了一会，想安慰他，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话，就说：最近去世的老人很多，都是新冠闹得。

我接着说：我媳妇的爷爷也是最近去世的，12 月初，肺部问题，估计也是新冠。

他这才开口：我外婆年级太大了。

我：你外婆多少岁？

他：80多了。

我：80多是挺难扛过去的。

不过他也没有太多悲伤，想来也是，80 多岁的老人，也算是享尽天年，再无遗憾了。

我想起了自己的外婆，60出头，撒手人寰。最小的孙子还在咿呀学语，几个儿女，也才30出头。外婆在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是否有过遗憾呢？一定是有的。妈妈和舅舅们是否有过悔恨呢？悔恨在自己母亲健康的时候没有多多陪伴，在她操劳的时候没有多多分担，一定是有的。

我想了很多，朋友也在电话的那一头想着同样的事情吧。我们没有说什么没营养的话来打破沉默，就让沉默慢慢的流淌着。

2.

妻子的爷爷去世了。

2022 年 12 月 3 日这天早上，我和妻子驱车前往家具店定做几组柜子。样柜很不错，价格也合适，于是愉快地签了合同。返程的时候，我们想要顺路加点汽油。妻子这时候翻开了手机，里面是岳母在微信群里的一段语音，说，爷爷不行了，已经从医院回来了。妻子连忙电话过去，询问情况，岳母告诉她，爷爷已经去世了。

妻子的情绪瞬间从定好家具的欢呼雀跃，变成忐忑不安，最后是心如死灰。她呆坐在副驾驶，一言不发。

我把汽车驶出加油站。

我们都没有说话。

回到家里，妻子和岳母开始通话，我听到岳母在不住的安慰妻子，说，爷爷年级到了，肺一直不好，最近一直在输液，血都掉没了（应该说的血红蛋白吧）。孩子们看到妈妈的情绪有些异常，开始问东问西，我只能安慰他们说，妈妈性情不好。

“那为什么心情不好呢？”

“因为你们太爷去世了”

“爸爸爸爸，什么是去世？”

我开始翻知乎，想学习下如何跟小孩子解释“死亡”。

当天是来不及了回去了。第二天，我们开车上路。只是个普通的周末而已，高速上车辆极少。兴许是越来越接近家乡的缘故吧，妻子的情绪变得好起来，她在后排和孩子们讲话，吃零食。这让我觉得非常安心。

然而越是接近那个村子，我却越来越有不真实的感觉。爷爷真的去世了吗？10 月的时候不是好好的的吗？会不会只是个误会呢？我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个想法，挥之不去，直到车辆停在了家门前。面前巨大的帷帐，无数的花圈，还有正门前高耸的白事门楼，无不说明，这家的老人，去世了。

接下来的几天，是程序化的葬礼流程，烧纸，守灵，接待宾客。我努力想让自己轻松起来，告诉自己，爷爷 80 多岁了，是“喜丧”。然而是无用的。我没有悲伤，没有哀痛，只是觉得，爷爷还在。甚至在厨房里吃饭的时候，还觉得爷爷在窗口那边瞧着我，说，“嘿，还吃着呢！” 我觉得爷爷在马路上散步，在自己房门口抽烟，甚至在饭桌的另一旁，满脸笑意看着我。

我觉得自己魔怔了。

我开始失眠，睡不着，或者睡一个小时不到，就突然惊醒。然后沉睡，又惊醒。反复无穷。好在第二天起来，不怎么觉得疲惫。

我跟妻子说，我觉得爷爷没有死。

妻子诧异的看看我。

妻子说，“我感觉我爷爷还在他屋子里，早上起的很早，在楼下空地上踱来踱去，大声说话。他会说，佳佳还没起床吗，哈哈。他会对着小重孙们做鬼脸，半弯着腰，让他们摸自己硬硬的白色胡须。他会叮嘱我，身体，身体，身体要保重好啊，佳佳。”

我的眼眶里，泪水打着转转。

安葬完爷爷的那个下午，宾客散尽，一切重归寂寥。我带着不慢四岁的小儿子来到爷爷常常垂钓的河边。

我：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儿子：海边。

我：呃......，这是太爷钓鱼的地方。

我：我站在这个地方，就好像看到了太爷。（这句话我是对我说的）

我问：你会记得太爷吗？

儿子：不记得。

儿子：但是我记得太爷的照片。

我：那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儿子：嗯。

我：太爷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儿子：白色。

我：太爷高吗？

儿子：高。

我：太爷说话是什么样子？

儿子想了想，把嘴巴弯成嘴角下垂的样子。

我：哈哈，太爷没有牙齿，是吧。

儿子：嗯。

我录下了这段对话，真好。

3.

我以前常常觉得，我是个理性到冷酷的人，我不怎么流眼泪，也不怎么想那些感情。那也许是对的，年轻时的我，可能的确如此冷酷。就像 2011 年我自己的爷爷去世，我在嘉兴郊区的公交站台流了会眼泪，第二天照样能没心没肺的 KTV 唱最嗨的歌。对20岁的我来说，没什么事情能够让我真正的悲伤。几滴眼泪，第二天依然没心没肺。

我没有体会到的是，一个人死了，他就不存在了。你再也不能和他说话，看他吃饭，跟着他学钓鱼，听他讲那些你眼里最唠叨的话。无论你习惯还是不习惯，喜欢抑或喜欢，他都不在了。他的过往变成了一个空洞，你知道自己的人生与他有过相逢，然而却从此无法重逢。

我一个人在漫无目的的游荡，看到泡面，生产日期是 8 月，我想，泡面在超市的时候，爷爷还在。

看到饼干，生产日期是 3 月，开了没吃完，有点发软，我想，饼干还是脆脆的时候，爷爷还在。

看到黄豆酱，生产日期是1月，我又想，黄豆还没有做成黄豆酱的时候，爷爷还在。

看到打火机，握在手里，我想，上一个握着它的手，是爷爷的手吧。他的手很粗糙，很温暖。

4.

过年要不要回家，我犹豫了很久。

回家路上，容易感染新冠，万一传染给家人，尤其是80多岁的奶奶，会很糟糕。

我很想和奶奶过一个春节，自己想想，上次陪她，已经是 4 年前的事情了。疫情以来，要么滞留上海，要么回高邮。我多么想陪着奶奶过年啊。可是，想到自己会传染给奶奶，想到奶奶因为新冠而重病，甚至去世，我就无法横下心来。直到一个视频改变了我的想法。

作者说，好几年没回家，本来想回家看奶奶，但是怕路上感染，传给老人，就没有回。结果，尽管自己没回家，但是老人还是感染新冠，去世了。作者说，如果想要团聚，就勇敢的回家，不要顾虑疫情。错过了，可能就是永别。

所以我想好了。我不回家，就见不到奶奶。奶奶可能被我传染，但也有可能被别人传染。被谁传染，都是传染。而我回家了，至少还能陪陪奶奶，如果奶奶住院，我至少还能奔走帮忙。留在上海，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第二天，我就订好了票。

我劝住了想要和我回家的妻子，我告诉她，我们这个小家庭，360天都在一起，过年的时候，就把喜悦带给家人吧。让他们每个春节，都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因为，每一次的陪伴都很重要。

（完）

于 2023 年 1 月 11 日，上海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