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人在上海

peng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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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洗澡的时候,孩子努力的练习着学校里教的上海话儿歌。兴许是唱错了一句,他懊恼的拍着自己的额头。我安慰他,没关系的。他说,“要学会说上海话呢”。我继续安慰:“没关系的,很多上海小朋友也讲不好上海话。”

事实上有很多上海青年也讲不好。我们公司两个上海的小伙子,也很努力的想要用上海话聊天,但最终还是免不了反复切换成普通话。问到原因:“很多话不知道怎么讲诶。”

只有年纪大一点的才能做到用上海话吵架。这是真的,判断一个人最擅长什么语言,就看他吵架的时候说什么。但是能做到上海话吵架的人真的越来越少,尤其是在这个远郊的三流小区,大部分都是花光六个钱包买房子的外地穷人。

而我是其中之一。

(二)

“买房是我这辈子花的最大的一笔钱,排第二的是结婚。”

回想准备买房的那个时间,我们只有十万的存款。但彼时上海房价风起云涌,售楼处人山人海。20来岁,什么都不懂,网络上的东西看的云里雾里。跟着房产销售的导购车到处转,最后锁定了现在这套“远新小”。幻想着20分钟直通张江(开 F1 方程式估计可以)。

然而麻烦络绎不绝。

起初的时候,是外立面以次充好。业主们组织了抗议活动,有人被打,有人被单位警告。我和妻子追了自己活动,都是刚到现场,就发现活动已经被取消。我们一边担惊受怕,一边暗暗鼓劲,生怕自己划掉的首付打了水漂。

在之后,是围墙以次充好。依旧的抗议,依旧的被镇压。我慢慢的接受了警察不会主持正义这件残酷的事情,也慢慢开始明白在这种不被鼓励的环境里以微小个体的松散联合来对抗房产公司+警察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终于熬到房产交付。又是各凭本事的验方环节,妻子在这个环节里大显神威,在对抗“不确定性”这件事情上她比我预期的要强大。

一年之后,搬进小区。预料之中的邻里和睦(宣传中的张江精英,高级知识分子小区)很少体验,反而深刻体验到什么叫做衣冠禽兽。草坪上的狗屎甚至比之前居住的回迁房还要多。我生气,苦笑,最终接受。

学历高和素质高本身就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有的人素质高,他就高。有的人素质低,他就低。这是我学到的。

我第二个学到的东西是,只有一个条件能决定小区的品质:容积率。人话就是,居民越少越好。全是别墅,品质肯定高。用最坏的情况说,就算每家都养狗,而且都不管理狗屎,那总量也有限。

(三)

普通人对传宗接代的执念,让人望而生畏。

岳父并非独子,但他的弟弟做了别家的上门女婿,生下儿子随了妻姓。于是,岳父将他们家的传宗接代重任传给了自己的女儿。

而我是不愿做上门女婿的。(现在的话,如果岳父很有钱,还是可以考虑的)

于是在领证之前,双方父母会面的时候,达成了一项口头协议:生两个孩子。现在想来,这个决定真的很有问题,但是,那个节点我也真的做不出放弃这段感情的决定。

1年之后,孩子出生,纷争随之而来。岳父坚持要求第一个孩子随他姓,为此不惜从邻省赶来。妻子也一改往日的温柔面目,言辞激烈。岳父甚至打电话威胁要去我当时供职的某外企,扬言搞臭我。

这是我第一次对“讲道理”产生怀疑:因为道理大家都懂,但是有人不想讲道理, 大家只能吵架。有点像木桶理论。

第二个孩子出生,预料之中的纷争又来了一次。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姓氏,而是户口。

我现在还记得岳父在我讲道理之后不屑的看着我,让我立刻给他 30 万。给钱他就走。我没钱。

第二天,岳父偷偷带走了孩子的出生证明。这件事情我认为是有妻子的默许的,所以受到的伤害一点也不比第一次轻。

但是就像我父亲评价我的那样:我是有热血的人。我始终没法对身边的人真正的恨起来。生活在继续,我原谅了所有人。孩子很可爱,做他们的父亲,我很幸福。我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

直到有一天,和朋友聊起孩子未来择偶的问题,我脱口而出,“别随便结婚。”

我知道结婚这件事情已经和高考一样,作为一种心灵创伤,深刻的烙印在我的灵魂里了。

(完)

于 2024 年 11 月 11 日,上海家中。

希望自己多写多说。要不然总感觉有点抑郁。




CC BY-NC-ND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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