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

然青的初吻是在二月二號下午四點五十三分的時候獻給珣的。

那個時間點是珣出門遛他家黃金獵犬布布的時候，除了可以精準的避開住在兩個轉角外貴婦老太婆家的瘋狂吉娃娃，走到路口會剛好碰上五點整正要打烊的早午餐店在打折賣出當天剩下的鮪魚蛋三明治。然而那天然青生日，朋友們要幫他慶生，珣便把重責大任交給了他爸。也因此造成了尷尬的巧合。

「唉、生什麼氣呢？昨天跟你家小珣珣吵架了？」下課時，前座的景年轉過頭問道，他整天都在然青這傢伙的低氣壓中上完課，不問真的對不起他的好奇心啊！

「閉嘴，不要吵。」

吵架就算了，被撞見接吻並跟喜歡的人的爸爸吵起來也就算了，然青已經一整天沒有看到珣了，一整天！上次這麼久沒見到珣是對方出生四個月倒數吧！？更可惡的是景年這他媽該死的傢伙還在他耳邊不停的嗡嗡叫個不停。

「嗚嗚嗚你好兇喔…怎麼可以這樣對你最好的朋友呢！！」

然青一腳踹向對方，景年輕鬆的閃過，浮誇的喊了幾聲救命。

「我昨天…跟珣告白了。」

「欸？真假？所以失敗了嗎？」

「去死。說點好話行不行。」他真想一拳揍凹這個混蛋的臉，實際上也這麼做了，雖然仍是被對方有驚無險的閃開了。

「看你臉這麼臭誰會覺得你告白成功啦！」景年汗顏道，他這張帥臉要是沒了還得了，他女朋友今天還約他出去吃晚餐欸。

「所以你是怎麼告白的啊？」

「我親他。」

「……………」

大哥您的告白真是嚇死人啊！

不不不這不是告白吧？嚴重點都可以告你性騷擾了難怪被拒絕──

「為什麼又打我！？」

「因為感覺你在想很可惡的事情。」

景年尷尬地嘿了幾聲，重新坐回位子上。

「看不出來啊然青，沒想到竟然喜歡從小玩到大的竹馬。你什麼時候知道自己喜歡小珣珣的？」

然青跟珣真的是字面上打娘胎就認識。

珣比然青小了四個月，雖然沒有差多少，珣卻十分在意這微小的差距。

「你別老是把我當小孩，我當然知道怎麼算數，我不過小你四個月！就四個月而已！我們是同輩！不要對我指手畫腳的！」

「照你那個算數方式你的智商年齡根本是負數好嗎？」

「什、什麼！就跟你說了十後面是一百！」

可惡，超可愛。

兩家的女主人是朋友，他們年紀還小的時候常會因為然青家沒有人就讓然青到珣家借住。珣很怕冷，總是用他冰冷的手腳貼在然青的大腿和手臂上。然青會一邊罵他一邊環住對方的腰以防某人滾落床底。

珣非常有主見，除此之外他也是個會真的付諸實行的人。他有很多夢想，他想當畫家、想當企業家、想當老師…珣會在夜晚像外頭的蟋蟀一樣在然青的耳邊說這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跟充滿希望的未來。然青會安靜地聽，最後等到兩人都敵不過睡意，沉沉的睡去。

他們總是在一起，上學也是一樣，從幼稚園一直到高中。

「然然然然青！」

「吵死了，幹嘛。 」

「我跟你說我剛剛上課時把桌上貼的會考准考證號碼背起來了！」

珣會一下課就掛在然青教室的窗口，聊天南地北，聊些芝麻小事。有時連湊熱鬧的景年都覺得無趣的小事然青都會仔細地聽。因為他喜歡珣那雙充滿活力的眼睛，珣總是義無反顧的向前奔跑，卻又不會忘記他的存在，珣會回來找他。重點不是珣跟他說了什麼，而是珣來找他了。

「所以說然青，等等合作社的薯條你幫我搶吧？人太多了我不想擠，我看你這麼兇神惡煞大家會讓路給你的。」

「喂。」

因為總是在一起，然青一直覺得他很了解珣，然而事實上似乎不是如此。

「然青。」

「嗯？」

「…沒事，叫叫而已。」

「喔。」

「……喂然青。」

「怎樣？」

「沒事，叫叫。」

「好哦。」

上高中之後珣變得越來越安靜。一開始然青只當珣又遇到什麼挫折，過陣子珣又會變回活蹦亂跳的樣子，所以沒有太在意。

是什麼時候他才察覺出不對勁呢？

大概是，然青發現珣越來越沉默的時候。

大概是，然青發現珣把自己畫的手稿通通拿去丟的時候。

大概是，珣下課不再找他的時候。

「你怎麼了？搞什麼？被誰欺負了嗎？」

「欸？為什麼這麼覺得呢？我沒事。」

珣不再為他敞開心扉，珣變成沉默寡言又消沉的人。

「喂，有事就說啊？」

「…說了也沒用。」

「蛤？」

然青火很大，這週這傢伙下課都不來找他，現在又說這種話，他在關心珣，他是真的想知道珣怎麼了。珣卻把他當作外人一樣。

「我是在關心你，我們有這麼見外嗎？什麼叫說了也沒用？說的好像我在逼你一樣，你要是不說，那就算了！」

珣走在然青身旁，低著頭，稍微長了的頭髮遮住他俊秀的側臉，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的很長，以往珣總是跑到然青的前面踩他的影子，不然就是很幼稚的給然青的影子加上鹿角或翅膀，但是然青覺得很可愛，珣會回頭笑著看他的反應，夕陽會打亮珣的眼眸如同兩顆溫潤透澈的棕色晶石。

半晌，珣抬起頭。

「嗯。」

珣的眼神看似空洞卻又深不見底，像海浪打上沙灘捲起沙粒後的渾濁。

然青發現他已經無法知道珣的想法了。

然青想，他當初若是沒有說那句話，事情會不會就有所不同了？

但是不管如何現狀都無法被改變了。

今天放學的路上格外的安靜，然青發現他好像還沒有自己一人獨自放學過。

就算珣下課不來找他了，放學後他們還是會一起走。說說學校發生的事情，討論老師出的作業。四點五十三分的時候陪珣一起遛布布，去路口的早午餐店買明天的早餐。

「為什麼要吃隔夜的？」

「因為便宜，我也吃不出隔夜的差別。」

「你這個鮪魚控。」

珣偶爾露出的微笑就像小時候的某個早晨，逆著光睜著他那雙靈動的大眼用力地將然青搖醒時，然青那瞬間綻放的心動。

然青單獨走在自己的影子之後，手划著身旁粗糙的土灰色水泥矮牆。想起昨天對方也這麼對他笑了。

「生日快樂，然青，你成年了呢。」

「喔，嗯。」

「雖然你今年說過不用送你禮物，但我還是想給你一些東西…你真的沒有想要什麼嗎？」

「沒有，有你在我就很開心了。」

然青覺得，他出生的時候就注定要愛上珣了。就算和珣變得疏遠了，就算珣哪天不再和他有交集了。他還是會記得每個珣告訴過他的夢想，兩人一起走過的六千多個夕陽，還有被珣踩住的影子。

他以為他永遠都不會踏出那一步，因為害怕失去珣。他寧願以朋友的身份待在珣身邊。就算因此變得陌生也沒關係，總比被對方厭惡好。

然而然青還是親了珣。

在初春將至，花苞正要開展的二月，四點五十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