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辩论和奇葩说

(本篇初作于2016年奇葩说第二季播出后，近日改了一些后重新发出。原标题为：给自己不相信的立场打辩论是什么体验)

每次奇葩说播出之后，都有较真的人非常生气：你们这帮辩手就会为了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立场胡说八道。确实，这帮辩手的立场不一定是他们的真实立场。他们训练有素，巧舌如簧，道理讲的一套一套的。即便如此，但我还真不相信有人能做到会非常自然、毫无痛苦、头头是道的讲着自己完全不相信的东西。专业辩手也是正常人，他们并不是骗子。他们只不过多明白了一个辩论技巧而已——曲解定义。

在我看了这么多场辩论之后，我感觉辩论整个的核心就是在曲解定义。哪一方能成功的把辩题里的一些关键词曲解成对自己的持方有利，哪一方就赢了。他们做的就是使了劲的让己方的辩论成本减到最低，让对方的辩论负担增加到最大，让己方可以很轻松的就论证成功，给对方增加一大堆不可能完成的论证责任。这个过程就是拆题的过程，也是洗脑的过程，先把自己给说服了。比如我抽到正方，乍一看这个持方里能有20多个支撑点，但我大概有4/5我都觉得站不住脚。但假如，其实可以是“那样那样”的一种情况，我“这么这么”想这个事，我也还是能想到有一些点是正确的，我也还是可以打这一方。好的辩题一般都是很抽象的，你肯定有方法先劝服自己先相信的。如果实在是找不到，那一定是这个题出的太偏颇了。

我举个例子好了。上一季有个辩题，“大学必修恋爱课，你是否支持”。我觉得正常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不支持吧，大学讲点什么不好，为啥要教谈恋爱，还要强制必修，是不是没事闲的。但如果我抽到正方了，我要怎么打呢。我肯定没办法昧着良心讲，大学就要学恋爱技巧，学pua，甚至女德之类的东西。在我拆题的过程中，我也会体现我本身的价值观，把正方那些站不住脚的东西给筛选掉。接着我就要开始曲解定义了，到底什么是恋爱课。我把它曲解成是教两性关系的课，教我们两性如何在尊重的基础上沟通，反对暴力，男女平等，讲性少数平权，甚至讲女权主义和女性主义的思潮和发展以及他们对我们在和伴侣相处中的意义。那么这个课其实也非常有意义，甚至可以很深，也可以通过布置论文作业来达到考核。这样一门课，相比于马哲思修，甚至更有必修的意义。因为我们课上学过正确的观念，心里就有了一个anchor。当我们日后再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影视剧作品，我们就能用更疏离的视角来看，而不至于相信那些夸张的演绎。受过男女平等教育的这代人，也会本能地拒绝社会上那些情感骗子们的疯言疯语。所以你看，一个我本不相信的持方，我也是可以轻松的通过曲解定义的方式来让我有自信站在这。当然我也承受了一些风险，比如对方指出来说我明显的偷换感念，这就也不叫恋爱课了什么的。但至少我没有昧着良心说违心的话。

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这个辩题本身没有什么辩论的意义，这个辩题非常差，正方就不应该存在。但是这场辩论反而变得更有意义了，因为它成了一场表演，来警醒世人。还是上一季的一个例子，“男朋友劝我别穿热裤出门，我要不要换长裤”。从辩论的角度来讲，我真的觉得这可能是奇葩说这么多季以来最差的一个辩题了。就怎么可能会有“要换”这个选项呢？压根就没道理啊。就算要换也是换男朋友吧，而不是换裤子。但让我很诧异，这场比赛找了50个男生50个女生当观众，我靠观众的初始投票竟然就是50：50。男生全投你要换，女生全投不换。我靠。我瞬间就理解了这个辩题为啥存在了，就是要让正方输，打这些男生们的脸，让他们觉醒，把这场表演播出，有了传播学的意义。如果我是正方，我肯定会有点痛苦，因为我觉得我是为了这场表演而被牺牲掉的。但通过曲解定义的方式，我也能在陡峭的角度上找到一个立足点的。比如把“因为劝我而去换”，偷换成“因为别的”。类似于美国针尖对麦芒的两党政治，通过互相妥协来让政府能够继续运转。情侣之间也要有类似的沟通技巧等等吧，就不细说了。虽然有点不切题了，但还是至少我勉强做到了没有昧着良心说违心的话。

其实话说回来，奇葩说也就是个综艺节目，选手们只是在玩一个叫辩论的游戏而已。当真的人才是不对的，而不是辩手不对。辩论和和朋友正常讨论一件事情有一个最关键的不同就是，辩手没有“你说得对”或者“算了就这样吧”这样一个选项，因为辩手的目的不是把这件事情讨论清楚达到共识，而是赢。就这么简单，要赢。哪怕你也知道其实对方说的更占理，我内心早跟你和解的，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扯东扯西，继续曲解定义。因为这个游戏就这样。如果有观众因为有选手胡搅蛮缠而生气，那我也只能劝你别太认真了，人家只是在做他的工作罢了。

奇葩说作为一个原创国产综艺，已经做了第七季了，质量还是很高的。我觉得这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横向对比一下其他的国产综艺，大部分做第二季的时候质量就开始滑坡。奇葩说当然也有，但很难得的是，我觉得下降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节目组，而是这个大环境越来越苛刻，让可以自由讨论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少，导致奇葩说只能聊一些比较无聊的话题。我理解一些比较liberal的人给奇葩说很高的期待，希望他能有更深更专业的讨论，传递更自由的价值观等等。但是实话说，这也有点不公平。毕竟你们自己那很敢说的播客都被炸号了，综艺节目只能更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