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鵺 / 楠山正雄 》

一

過去的某一個朝代中，有一位天子因患上了不治之症而性命垂危。

當時，在每個更深露重的夜晚裡，從天子所就寢的紫宸殿的屋簷上，總是傳出了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不明啼叫。

只要一聽到這個奇異的叫聲，天子就會全身痙攣，然後整夜高燒不退，難以入眠。

這樣的情況在持續了三、四日後，天子的尊軀肉眼可見地消瘦了許多，食慾也因而大減，終日神經兮兮的模樣更是教人見了都不得不為之同情。

為此，眾武士們藏身於天子寢殿的地板下方輪流守夜，意圖揪出這個在深夜中發出詭異啼叫的妖魔的真面目。

暮色蒼茫的夜裡，自東方翻湧而來的黑雲如期而至，虎視眈眈地盤踞在了紫宸殿的上空。霎時，空氣中迴盪著宛如用大型尖爪抓撓屋簷的響聲之際，扭曲的黑雲現出了牠令人膽戰心驚的面貌，此刻，牠應該正如暗夜裡的君王般俯視著爪下這片宮廷吧。

如果對其置之不顧的話，天子的怪疾只會不斷惡化下去，繼而釀成不可挽回的禍事也說不定。總之，此心頭之患一日不除，天子就永無安寧之日。

於是，秉承天子意旨的公卿們群聚一堂，開始商討良策。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地一舉拿下妖孽，眾人就不得不推選出一位既有高超的箭術，又足夠沉著冷靜的武士來實施該殲滅計畫。

最後，在一番深思熟慮之下，公卿們終於達成了共識，現下除了源頼政這名好手之外，再無旁人能擔此大任。

是以得出結論後，他們立即喚來了頼政。

公卿之所以給予頼政如此高度的評價，其實是因為驍勇善戰的賴光曾經創下了在大江山一帶成功退治以酒吞童子等妖魔的事蹟，而頼政正是他第五代的孫子。

原本就是武術世家出身的頼政，在弓矢方面有著與生俱來的才能。再加上，他為人不僅知書達理，在和歌的造詣更是登高能賦，總的來說，其人可謂文武雙全。

二

接下任務的頼政不願耽擱，迅速在甲冑之外又套上了直垂的裝束。隨後，頭戴平安烏帽的他帶著兩名分別叫做丁七唱、猪早太的隨從，就這樣在天子御所前的庭院守候著。

唱手持著一張喚作雷上動的弓，背在身後的箭袋裡的箭分別綴上了以黑鷲及銅長尾雉的羽毛所製成的箭羽，前者取名為水破箭，後者便起名為兵破箭。而同樣嚴陣以待的早太則是在懷中揣著一把喚作噬骨的短刀。

是日正處於梅雨時節，天空總是灰濛濛的一片，直到迎來了夜晚，皎潔月華與點點繁星仍被雲層重重籠罩著絲毫不可見，讓人無從判定那詭異的烏雲到底是在何時、由何處洶洶而來。

到底適逢午夜時分，一如既往地，天子在感應到了前來肆虐的妖魔後，便陷入了痙攣，渾身發著冷汗。

此刻，頼政猜想那抹妖異的烏雲已然來到了宮廷的上方，然而在如墨般漆黑的天空中，他完全找不出妖魔的所在。

於是，頼政虔誠地在心中吟誦著八幡神的名諱，抱著一箭射空就再無僥倖存活的可能性的覺悟取出了名為水破的鏑箭，隨後他極其鄭重地將之搭上了弓弦。

漸漸地，他終於得以看清在紫宸殿的屋簷處，有抹與周遭的闇夜格格不入的巨大烏雲，尋見目標的頼政當即稳健地朝著雲的正中射出了至關重要的一箭。

隨著箭聲呼嘯而去，高懸空中的妖魔似是遭到了重擊，不僅雲的型態變得紊亂起來，甚至還發出「啞——啞——」這樣如同鵺的鳴叫聲。

眼見第一箭奏效，滿懷信心的頼政又取出了名為兵破的鏑箭，再次命中了妖魔。不久後，頼政等人就看見了有巨物自空中掉下，又從屋簷一路滾落到了庭院中。

「真是好極了！」見狀，隨從的唱先行衝上前壓制妖魔，並且向一旁的早太借來了短刀噬骨，一舉殺死了這個禍害天子的妖魔。

由於頼政出色地解決了禍端，引起了朝中熱烈的討論。

在點燃了火炬、蠟燭，仔細地查看妖魔後，眾人駭然得知了此次怪物的真面目：牠有著猴子的頭顱，老虎的身軀，狐狸的尾巴，狸貓的四肢，而且還能發出如同鵺的鳴叫聲。

從此，經熊熊大火燃燒過後的妖魔軀骸，就這樣被埋在了鄰近清水寺的深山之中。

在退治了鵺後，天子的病情也因此不藥而癒。

如釋重負的天子不光對頼政讚許有加，還打算賜予他一把名為獅子王的日本刀，以及一件御賜外衣。

授予儀式在殿上舉行，大臣將手中舉著的寶刀和外衣交由了頼政，頼政跪坐著蒙承了浩蕩的皇恩。

此時天空泛起了魚肚白，在澄澈的蒼穹中，吟著二、三聲鳴唱的小杜鵑劃破了天際。

大臣突然間福至心靈：「小杜鵑啊，如爾美譽，能否上扶搖。」吟起了和歌。

「還望弦月，多加關照。」頼政緊接道。

正如傳聞所言，頼政不單是武學奇才，就連在和歌上的成就都無與倫比。對於這般了不起的武士，天子不禁連連點頭稱是。

三

頼政在此一戰成名後，也依舊繼續為天子效命，屢屢創下了顯赫戰功。

但是在此期間，天子卻遲遲沒有提高他的官位，頼政也因為近衛武士的身分，無法獲得登上大殿的許可。

於是深感寂寥的頼政僅能藉著和歌抒懷：
「隔絕於世的，大內山間，守林人透著婆娑樹影，遙望天邊的月。」

他悲嘆著在天子的麾下毫無地位可言的自己，就好比被隔絕在深山的守林人，只能藉著婆娑樹影仰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仰視著天子那高貴的居所。

後來天子從頼政的唱詞中體會到了他的不甘，便下令提升頼政的位階至四品官員，讓他得償所願地獲得了入殿的資格。

又過了長久的歲月，依然停留在四品官職位的頼政再一次吟起了歌：

「理應登高，如若無所依，或於木下，碌碌而終。」

就這樣，在頼政表達了他的苦楚後，他的位階再度調整了一位，如今人稱源三品頼政。

—————全篇完—————

※ 我是粉紅泡泡水，本文中文翻譯內容僅作為個人學習使用，如有錯誤歡迎交流指正。

原文來源：青空文庫／鵺／楠山正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