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权主义者,可以既厌男又爱男吗?
写完《这个病,我花了四年才治好》这篇稿子,我反思了自己亲密关系中的悲惨遭遇,并意识到了其中的权力结构之后,过往失败的亲密关系不会再令我自责和伤心,也不会对我的情绪造成其他负面影响。我自己收获了充分的疗愈,也很荣幸能疗愈到身边的女性朋友。
有位朋友看完表示赞同,也向我提出了困惑:厌男之后,要怎么对待生命中会遇到的男性?记得当时我答:反对的是父权制,又不是具体的男性,怎么对待?当个人对待呗。
在意识到问题背后女性的挣扎心理时,我才发觉当时的回答可能有些敷衍了。特别是对学习了一些女性主义理论的女孩来说,知道了要去批判父权制、批判异性恋霸权之后,在要用什么态度面对生命中所遇到的具体男性(包括但不限于男友、父亲、客户、师长)这个问题上,她们的矛盾和纠结是非常真诚的。
但不管是把厌男作为理性认知抑或是情绪抚慰,“如何面对”这个问题一直得不到具体的回应,原因就在于,不同的女性个体所面对的困惑是切实、具体并充满差异性的,而为了解决“如何面对”这一困惑所要思考的问题,往往比“要不要厌男”复杂得多。
“我没有办法不爱男性。”
在讲完脱口秀-戒掉异性恋有多快乐之后,张春老师向我提了一个问题:有些女性就算知道“男的不行”,可还是没有办法停止喜欢男人,依然会享受跟异性相处的过程,这种情况怎么办呢?
我在上一篇文章中写到,父权的逻辑是只有男人爱你才可以,其实女人可以自己爱自己。但是,需要补充的是——如果女性可以在男性那里获得被爱的感觉,这其实完全不丢脸。不是说为了腿不疼,我们就要直接锯掉双腿,拥抱残疾生活。
如果可以享受,享受就好了。戒掉异性恋不是一种规训,要求所有女性执行,不管她是不是女权主义者。对于在男性身上能获得快乐的女性来说,要求她们选择成为女权主义者之后克服异性恋,这其实也是一种出于政治目的对自我生活的干预。而对无力与之抗衡的异性恋女性来说,这种挣扎的矛盾,可能不亚于在异性恋亲密关系中所受的伤害,因为两者本质都是压抑自己的感受。
一方面,在亲密关系中受的伤是事实,对女性的角色期待导致她们的情绪和感受是长期被压抑的。另一方面,不去具体地解决问题,而是要求她们拒绝异性恋,看起来是一劳永逸,但实际上搁这叠buff呢——理性不能左右情感,被折腾的依然是女性。
其实也不是因为爱男而感受到痛苦,看似因果关系,实则充满了偶然性。正如女同性恋也会有遇到问题一样,异性恋的痛苦不是因为爱男,女同性恋的问题也不是再也不跟女性交往能解决的。对问题的简单归咎,实际上是在逃避对自己情绪状态的感知,这并不健康。
这种自由是向下的吗?
经常有人说选择异性恋的女性是拥抱向下的自由,也有人给亲密关系中受伤害的女性贴上“恋爱脑“、”娇妻“的标签。
但其实,对于一个具体的女性来说,她的生活是会被不同的宏观因素和微观感受所塑造的,包括她的阶层、户口、受教育程度、收入水平,也包括她对生活的期盼,她作为女性处于弱势地位,她在社会上感受到的边缘性,甚至跟她在原生家庭中是否收获足够的温暖也有关。
亲密关系当然是快乐与痛苦兼具,当她快乐的时候,人趋利避害,就是向下吗?而解决痛苦的关键也不在于审判她是否爱男性,或者责怪她享受异性恋亲密关系。因为现实生活中的女性困境是非常复杂的,也完全跳脱出了情感议题的范畴。从理性的角度高高在上审判她人,其实也忽略了致命的一点,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的理解力。
把一切问题都归结到情感问题,只是一厢情愿的天真。不去看到具体的人,单方面的愤怒输出,最大的收获是满足了自嗨以及抱团取暖的需求。
厌男的姿态一定是恐男吗?
出于自我保护,把厌男作为一种情绪,无可厚非,其实这也是女权主义发展到现在的阶段性成果。
但是当我被问到”厌男之后,要怎么对待生命中会遇到的男性?”这种问题时,一方面好笑女性对自己威胁外界的能力过于自信,这体现了女性一直以来过高的道德底线。另一方面,我也发现厌男作为一种hate,这种情绪是会扩大的。
先不说女性hate对外界实质性威胁几乎没有。对于女性个体来说,一旦开始厌男,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就会试图逃避所有男性,进而转变成恐男,当恐惧扩大时,自身作为唯一受害者,对外的边界无限延伸,比较容易被冒犯和伤害,并不是“你怎么这么敏感啊”的指责,而是体现在女性攻击女性自己。
特别是对于刚迈入社会或者还在念书的女孩来说,这种影响是可怕的。还没有认识世界之前,就先学会了恐惧,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具体的个体,不知道世界是怎样的,也不会分析自己的情绪。如何面对生命中的男性?——归根结底,提出这种问题也是不会处理自己跟世界的关系,身上那种主体性的成分是很弱的。
不如先找到自己在世界之中的立足点吧
正如爱男和爱男的痛苦不是一回事一样,厌男和厌男的痛苦其实也不是一回事。
如果说爱男的痛苦,是因为忽视自己的感受,那么厌男的痛苦,何尝不是因为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两者都没有充分的自我,但是后者还在嘲笑前者娇妻(?)
厌男,不代表恐男,也绝对不是要避开所有男人,事实上也做不到,不管男性还是女性,都是占人口总数一半的群体。就算努力打造全女环境,在工作学习生活中,总是不可避免会跟男性有所交锋,亲密关系、父女关系、师生关系等等等等。
厌男不能解决问题,有时候轻易表现出厌男甚至会制造更大的问题。当你遇到一个很“爹”的前辈,但是他愿意提携你,你会因为厌男而拒绝他从而丢弃这种从男人手里抢资源的机会吗?男同事恐成最大赢家。
女权主义走在这里了,女性的弱势地位已经不需要再重复了。不是说一定要厌,一定要恨。厌男,知道为什么厌男,之后尝试不把把厌男挂在嘴边,不是说不厌就是爱,二元观点不可取。但不管是厌,还是爱,一个人的复杂情感不能被身份和标签所规定。了解、分析、学习并试着接受自己的情绪状态,找到自己跟世界接洽的方式,这是每个人自己的功课。
指责别人厌男的姿势不够标准,实际上是看不到背后具体的人,以及具体的生命困境。但女权主义事业为之奋斗的不就是女性的个体生活吗?——说出自己的经历,并且找到在政治上谈论的方法。用一种完美无瑕的女权标准要求女性,不符合的开除女权籍——这我熟,父权行为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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