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暴力”存在的必要性

平时，我经常会跟同样具有女性主义理念的网友交流看法。但我发现，即使在具有女性主义理念的网友群体里，我们的头脑里依然有很多长期浸淫在父权文化里形成的思维烙印。

比如，对于“暴力”与“强制”的推崇。

关于暴力存在的必要性，在女性网友里，有这样一些常见的说法：

第一，“暴力只是一种中性的概念，并不是暴戾情绪。没有暴力与强制来维持秩序，难不成指望人们用道德约束自己？”

说这句话的女网友平时热衷于畅想“母权社会”。但她的母权社会设想，简单地说，就是把男女的角色翻转了一下，由女性掌握了主要的暴力，但社会结构却没有太多改变。

抛开其它不谈，我认为这其中透露出的对“暴力”与“强制性统治”的过度认可，正是一种常有的成见：相信人性邪恶，或者说无法用道德来约束欲望，非得用强制力进行约束。

殊不知无论是“邪恶不受控的人性”，还是过于苛刻的道德禁忌，又或者是强制的暴力，都来自同源。首先有了性压抑与资源分配的不平等，其次才有了道德禁忌与暴力。

问题从来不是人性的“恶”，人性很难用简单的“善”或者“恶”来形容，而是激发善恶的机制。

第二，“正因为男性比女性有暴力倾向，所以获得了更高的社会地位。”

但假如这句话为真，那么底层的那些充满暴戾情绪的性饥渴男性应该获得最高的社会地位。

在人类的历史上，国家的高层统治者往往是年龄比较大，也没有那么暴戾的贵族男性，而那些睾酮素分泌旺盛的底层男性常常被安排作炮灰。

从上述事实来看，这句话说不通。

第三，“男性诉诸于暴力，是一种路径依赖，而女性不喜欢诉诸于暴力，也是一种路径依赖，其实二者都应该向对方学习。”

这句话看似理性公允，然而，在现实社会中，女性其实也很喜欢诉诸于暴力，要不然“雌竞”这个词就不会那么流行。在学校与公司中，女性之间的霸凌也很常见。父权社会并没有压抑女性的暴力倾向，相反，它压抑的只是活力，但激发无论男女的恶意与暴力倾向，并让人们将暴力倾向看成“有活力”与“有本事”。

所以，宫斗剧里的娘娘们虽然四体不勤，大多不擅长运动，也没有思辩的能力，但在陷害其它妃嫔方面都是个中好手。

第三，“理论上你说的是对的，但没有暴力与强制的话，也就没有垂直组织，在去年防疫时，就没有那么高效的行动了，最后只能陷入空想”。

当看到这句话，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空想”这两个字。前几天有人对我说：“理论上你是对的，但这只是空想，空想没有意义。”我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996是现实的，而双休是空想主义，所以你愿意一直如此现实吗？”

大卫格雷伯在《反向的革命》这篇文章里谈到了这个问题。他首先从暴力和想象的角度区分了左翼和右翼：右翼认为一个社会最根本的力量在于暴力：掌权者可以用毁灭性手段强加他的要求，所以右翼对“现实”的理解是，世界在根本上是由毁灭性力量决定的。左翼并非不承认暴力以及更隐匿的结构性暴力的存在，但他们相信现实由人创造，也可以被人创造成另一种样子。

“当一个人被要求现实一点，通常他被要求承认的现实既非自然，物质性的事实，也不是假设的什么关于人性的丑恶真相。一般它指的是对暴力的系统性威胁的效果的承认。这甚至贯穿了我们的语言。比如，为什么要称一座建筑为real property/real estate，这里的real就来自于西班牙语，意思为皇家的，属于国王的，一块主权领土内的所有土地归根结底属于主权者。而主权最终又可以归结为‘力量’，即暴力。”

垂直组织作为一种强制力量的集成，所以被人们看作具有现实主义态度的事物。

但如果你仔细看看现实生活，就会发现它跟效率真没太多关系，去年的防疫工作也是一言难尽，形式主义与层层加码现象严重。

这类组织最大的作用恐怕只是“管人”，通过一级控制一级，一点控制一点，最终控制所有人。

我琢磨着，别看它们外表多么一本正经，端庄严肃，恐怕就本质而言，这类垂直组织跟银背大猩猩的后宫并没有什么区别。关于这点，《走出伊甸园》这本书就详细解释了个中缘由，里面说到“在大多数多偶制体系中，雄性策略都会强调垂直组织，以及尽可能地获得权力，保持权力。雄性的权力游戏带有好猜忌的权谋性质，暗示每个朋友都是潜在的敌人，反过来也一样。雌性更可能栖居在一个社会关系偏平化的世界，特别是基于亲缘关系与互惠利他。”

这么看的话，垂直组织真实的内在目的，恐怕只是维系一个庞大的男性向后宫。

如果这是“现实”的话，还是来点空想吧。

第四，如果没有暴力与强制，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关于这个问题，我突然想到前段时间我看到过一个关于虎鲸的新闻。

有一条虎鲸名叫Bonapartes，出生于1996年。理论上来说，虎鲸九岁就应该成年了。Bonapartes有个妹妹，是个00后，但现在已经有俩孩子了。而Bonapartes却迟迟未婚，当然也没有孩子。

她在干嘛呢？

啊……她在玩。

为什么这只雌虎鲸可以生活得如此无忧无虑，原因恐怕与虎鲸群体是一个基于母系血缘，互相帮助的社会有关。

假如人类社会的暴力与强制消失后，也很可能是一个“可以去玩”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