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性》- 黃碧琪邀請觀眾探索野性的女體

撰文：Fanny

文字編輯：Jinner

網站編輯：Connie

延伸《睇．女》所探討關於女性身體與權力的脈落，香港當代編舞／舞者黃碧琪在「大館表演藝術季：SPOTLIGHT」系列編創了新作《牢∞性》。兩個作品關注的主題略有不同：《睇．女》以模仿人體雕塑藝術品為主軸，在展露舞者容貌與身體間反思社會如何看待女性酮體，以及「凝視者」與「被凝視者」之間的關係；按黃鈺瑩博士於演後談間提出，《牢∞性》要探索的不是被觀看的女性身體，亦不是生育的身體，而是女性野性的身體。

《牢∞性》的舞台設計比《睇．女》複雜，製作團隊找了梁曉端擔任劇場構作一職。大館F倉建築本身的柱子、圍圈式的座位排列、靠近門口的黑色盒形小舞台設置，配以幽暗的燈光，令場地增添了一道神秘祭祀的儀式感；權杖是權力的標誌，繩索帶有馴服的意味，刺激觀眾想像舞者的造型和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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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服裝和道具連結觀眾

其中最搶眼的要是碧琪的服裝：紫藍色貼身的泳衣剪裁，加上沿着肩膀走的兩瓣裝飾；她束起的長髮反過來向前置在頭頂，如蛇頭般的末端配上一顆黃燈，整個造型就是女性的陰唇和陰蒂。

這設計具兩重意義：直接展示女性性器官形象，邀請觀眾拋開一貫色情的目光，換以欣賞奪目服飾的視覺觀看女性的性徵；更重要的是，碧琪在演出尾段脫光所有衣服，只靠頭頂黃燈，一邊舞動身體，一邊在暗淡的燈光中朝向鋪在地上的鏡面探索自己的陰部。此時，觀眾會聯想、甚至連結自己一直坐着的鏡面座位與舞者動作的關係，正正鼓勵在場每一位直視自身的真實，亦是性別解放重要的一步。

此外，碧琪用了她擅長的繩縛（Shibari）作道具。一般人對繩縛的印象總是色情、日本AV或SM，更被閱讀為以女性的柔弱激發男性慾望的物品。然而，碧琪站在佈景設置的盒形小舞台上，或揮動繩索、或在身上甚至臉上捆綁麻繩時，她的神情都充滿自信，誘惑的姿態帶有一種動物性，在強烈燈光下出現在背後白柱龐大的影子成為她內心野獸的投射。以至後來碧琪從台上奔下來的形象更像一頭猛獸，氣勢洶洶地跑向觀眾席。

她從盒中拿出各種顏色的麻繩，主動地遞給觀眾，令場地中央形成了一個麻繩互纏的網。碧琪與握繩觀眾展開了一場有機的角力。看似網外的觀眾手持權力，控制網中碧琪的動作和路徑；然而，她陶醉於繩網的籠牢之中，偶爾把一束繩拉到雙腿間磨擦和抖動身體，反客為主，使觀眾成為她愉悅的來源，完全打破繩縛給人枷鎖的想像。

而且這段落配上碧琪有關麻辣火鍋的自白，預錄的聲帶道出吃麻辣火鍋時她的身體由暖轉熱，舌頭愈顯麻痹；皮膚表面也漸充滿濕潤的汗水。這個過程很「上腦」，那種如濕疹一般越癢越要搔的心癮在繩網的拉鋸下，展現痛楚與快感的矛盾循環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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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與制度

互動的環節又豈止如此。舞者與觀眾交流更有震撼力的部份是甫演出不久，碧琪手拿粗麻繩遞給觀眾，引導他們把麻繩傳給下一位，並按着繩上的文字朗讀。文字的內容涉及身體、制度、社會及醫學，例如「四個跌倒性骨折的案例中，多於一半是女性」、「女性性興奮表現與男性不同」、「大部份研究沒有按性別分析數據」、「人類面對巨大醫療系統沒有權利 乖乖順從研究」等。句子的排列更夾雜各種「ah」、「ting」、「hu」之類的擬聲詞，眾人的朗讀如多重奏般重疊卻顯得支離破碎，而碧琪則沿着手傳的「文字鏈」爬行，其身體在起伏的聲景中以舞踏（Butoh）的姿態晃動。舞踏的演出常見抽搐、震顫、摔倒等彆扭的動作，這些不悅目的肢體律動就是要揭露被埋藏的真實，回應女性在各文化規範下所受到的壓迫和衝擊；而觀眾即猛然驚覺每一下發聲都在加強一個本來沒有為意的權力和暴力框架 －我們每一個都不能置身事外。

然而我們該如何解脫這「『牢』心『牢』力的社會制度」？若參透這舞作在節奏上的推進，我們可以將其分為三個部份。開首碧琪的肢體都傳達高度壓抑的動作，中段的獨白和自然流露的身體反應就是打開籠牢的一條鑰匙，達致最後的狂喜狀態。狂喜是因為對自己感受的忠誠而達致的身體自主。

碧琪在最終段落再次重返她展示動物性的盒型舞台上，赤裸的身體背向觀眾，俯身做出一個金字塔的形態直視眾人，手中筆直的權杖緩緩在她雙腿更往上升，在完場燈光轉暗前一剎全速刺穿空氣，在黑暗中為觀眾帶來高潮！（在預演的版本，碧琪在盒形舞台內外穿插，在前身是中區警署和域多利監獄的大館場地內，有種進出牢獄的自由及狂歡。喜見她絞盡腦汁改進結尾，最新版本更有在台上宣告主權的暗示。）

這滿載力量的結尾，象徵性地表明重新審視文化制度的枷鎖及擁抱內在原始性對於打開感官、重奪身體主權的重要，因為我們總被各樣標準壓倒而遺忘個人性方面的感知和需求。當然，為自己的身體充權不單是做一個滿足自身歡愉的sexual being，而是困在被操控的社會中，我們如何利用身體作為最直接和真誠的創作媒介，與支配者抗衡，主宰自己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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