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評▕ 《后翼棄兵》- 沉溺於麻痺的刺人玫瑰,被巨大失落給填滿的空洞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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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雷警示,雖無細部劇情或結局雷,為了討論相關議題仍有所取捨,介意請斟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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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被挖空,然後一再補丁的破布娃娃

貝絲終其一生都在失去,年幼時失去爸爸,又因生母自殺,失去了歸屬,爾後,無情的疾病,更是奪走了她的救贖,養母。然而,失去一切不只讓人心生憐惜,也會讓人感到懼怕,如同俄國冠軍所述,孓然一身的生長背景,化身成貝絲的原動力,推動她不斷地求戰,只為從中獲得控制感,進而補償一再失落所帶來的心靈空洞。

然而,貝絲需要的卻不是控制感,而是控制所帶來的安全感,畢竟那就是她從小顛簸到大所未曾經驗過的傳說。所以,貝絲著迷於勝利帶來的快感,那就像一種止痛劑,讓她可以暫時忘卻心中的不安與搖曳,站穩腳跟來活著,甩掉那弱小無助的自己。

就此來說,在外人眼裡,特別是那些敵手,貝絲就像一隻吞噬一切的怪物,不管怎樣都不會滿足的無底洞。畢竟,貝絲的無窮饑渴來自於長期的不滿足,然而,無底洞,也並非真的就是一個黑洞,只是一直沒有被投放到對的食物來飽足。因此,雖然才能讓貝絲俘虜了勝利,換來尊重、詫異、憤怒與恐懼,卻一直都沒有她要的愛與歸屬。因此,就算勝利是一種止痛藥,但也只是暫時的麻藥,並非填補空虛的解藥,只要不再勝利,貝絲就會再次跌落失落的深淵,被不安感給活埋與淹沒。

所以,貝絲猶如《神隱少女》中的無臉男,總是只能在橋邊看著人群熙來熙往,卻難以融入任何一人的身旁,就算拿出再多的金子(勝利與成就),換取來的也只有更多的空虛與迷惘。這也是為何,當養母還在世時,貝絲雖然會因為大敗感到憤怒,卻不會因大敗而倒下,畢竟,她心底真正害怕失去的不是勝利,而是那份穩定帶來安全感的愛與歸屬。

故此,綜合來說,或許貝絲真正想要的是一個願意陪她下棋的人,而不是一個她需要取勝的敵手。若以此角度再出發,回過頭來看貝絲與工友的故事,我們就會有不一樣的理解,進而發現,與其說薛波先生讓她與西洋棋相遇,不如說,西洋棋讓她與薛波先生這個再造父親相認,藉此讓貝絲這個空洞的布娃娃有了打開世界的鑰匙,進而也才有機會透過西洋棋認識一生的摯友與家人。

可惜,就算心靈的破洞被薛波先生還有養母給補強,終有一天,死亡這無情且無敵的對手,依然有辦法殺得貝絲措手不及,甚至帶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人,讓貝絲只能無助地鎩羽而歸,一度幾乎難以再飛翔。

強大的人不害怕孤單,但人不可能總是保持強大

沉溺於麻痺的刺人玫瑰

如前所述,當灌溉心房的養母去世後,沒有人可以分擔貝絲的失落之重,再次遭遇賽事的挫敗後,為了不讓自己痛苦,貝絲隨即遁回封閉自我的麻痺習慣,運用藥物與酒精來隔絕自己,藉此逃避氾濫情緒所帶來的孤寂、思念與沉重。

甚至,貝絲異常地逃避本該擅長的麻藥,西洋棋,其因在於法國的經歷,讓她發現到西洋棋並不一定總是能夠讓她獲得安全感,意即西洋棋這份麻藥不見得每次都見效。因此,對於已經失去唯一依靠養母而不斷在墜落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再經歷到多一場失敗與跌落。然而,除了西洋棋,她卻也一無所有,根本不知道怎麼安撫自己。

有人說,貝絲的瘋狂與藥物依賴遺傳至親生母親,也有人說酒精的濫用,起源於養母的放縱。然而,這些卻都只是生理上的依賴,要能夠達到濫用,更還需要心理層面上的依賴。故此,與其去猜想貝絲為何選擇使用藥物或是酒精,不如理解她選擇背後想要逃避的是什麼,如前段文章所述,我想答案就是被巨大失落給填滿的空洞人生。

然而,貝絲的天賦卻要動用大量的認知理性來運作,西洋棋強調冷靜精準的判斷,而非情緒的表現,貝絲卻是擁有豐沛情緒能量的人,雖然平常都被一張撲克臉給掩藏,眼神卻還是出賣了她,比如養母去墨西哥那場戲,其中一幕,貝絲雙眼冷直地盯著養母跟愛人在恩愛,其傳遞出的就是滔天的忌妒與吃味。另外,美國錦標賽敗戰於班尼後,主動伸出緊握養母的那一幕,更可以視為貝絲所釋出的脆弱與依戀。因此,貝絲並非沒有情緒波動,只是藏得非常深,收束成極度的內斂。

就此來說,我們可以理解到,情感的依附是貝絲一生所追尋卻又一直失去的,帶給她諸多幸福,卻又喚起諸多痛苦。為此,貝絲,恨不得把自己的情緒感知給關閉起來,於是,當她發現藥物可以幫助隔絕情感的雜音時,她自然就上癮了。

再者,隔絕情緒後,她也才能專心地回到理智層面去思考西洋棋與勝利,當然,表層上隔絕情緒是為了讓強大的認知功能保持運作。可是,心理層面上,那意味貝絲能夠把自己關入黑白的方格世界中,在那,沒有捉摸不定的幸福,只有掌握在手心的勝與敗,一份讓她上癮的踏實,或是說一座讓她不用面對情感悲痛的堡壘。畢竟,在64方格中她是孤高的女王,不是伶仃的小女孩。

不過,如前所述,西洋棋也不是每次都能讓她感到成就與控制,是一種藥效不穩定的麻醉劑,這也解釋為何法國大戰的挫敗會讓她萎靡不起。畢竟,當時她不只早就失去愛的歸港,更失去了掌握已久的安全感樂土,被無助感掩埋的她,只能回到總是見效的藥酒癮中,把自己關入空蕩的大洋房中,繼續迷惘,然後載浮也載沉。

由此可知,如前所述不管是鎮定劑、酒精、菸品或是西洋棋,那都是一種她逃開情緒感受的工具,讓她失去感覺的麻藥,進而不再感受到任何痛苦與失望。諮商心理中的完形學派則以自我中心主義式的抗拒接觸模組來形容上述狀況,意即透過封閉或是扭曲的詮釋方式,把自己跟其他人阻隔開來,藉此避免經驗到情緒或關係上的挫敗。

反正輸了,我也只要怪自己就好

當然,為了不要再次失望,貝絲也嘗試不去期望,即使對於關係雖然總是渴望,卻又小心翼翼。然而,人心可以透過藥物埋藏,關乎本能的趨愛性卻無法抹滅,故此,貝絲變得矛盾而不自知,時常下意識地釋放訊息,希望對手或是朋友可以跟自己一起翻雲騰霧,藉此獲得暫時的幸福與歸屬,就像一般女孩與男孩一樣。可惜,她的對手,比如班尼或是哈利,異常執著於西洋棋,此刻她也才發現到,即使擁有其他女孩所稱羨的天賦、尊敬與地位,卻不見得能讓她獲得一份愛與歸屬。

因此,她也不懂別人為何羨慕她,明明自己終究是那個一無所有的。

西洋棋,即使不是每次都靈驗,但那就是貝絲一無所有下的唯一求贖

破蛹而飛的花蝴蝶

毛毛蟲在化蛹的過程,會分泌酵素把舊有的身軀給融蝕,再從富有養分的漿液中構築出肢體與翅膀,最終才得以破蛹而出,變成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

貝絲就像一隻受困的毛毛蟲,這個蛹,一部分來自於社會文化中的厭女情節,另一部分則來自於她的身世背景還有親身母親。不過,毛毛蟲的蛹都是保護自己的屏障,貝絲的卻好像看似都是限制,怎麼回事?

第一部分,就如同眾多網路文章所討論,那個蛹就是被父權社會包裝成保護的控制,所以的確是要保護貝絲沒錯,畢竟,過往的社會,即使是較為開放的歐美,同樣強調【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道理。

故此,不管是孤兒院的院長、養母或是主辦單位的工作人員,都對貝絲的才華與投入感到不以為然與輕藐,報章媒體也都只強調她的性別,而非她的才能,追本溯源,就是因為沒有人真的看重或相信貝絲能夠做得跟男人一樣好,更遑論擊敗男人。因此,若要為了幼小且純真的貝絲來著想,想辦法讓貝絲自己先知難而退才是上策,否則,那顆脆弱的心可禁不起男性競爭中的殘酷挫敗。

只不過那個保護,說來好聽是為了別人,卻沒有想過別人的挫折,就是別人的挫折,即使失敗受傷了,也沒有人可以究責做夢之人的傻勁。再者,某種程度,那個保護貌似也像男性彌補自尊心受損的指手畫腳,以維持地位上的鞏固與控制感。

另外,劇集前段,同樣是女性,養母、院長與同儕也順應潮流框架,想要箝制女主角的發揮,這段也再次說明了,有毒的父權主義,不只會加強男女不對等,更會將女性這個被壓迫的對象塑造成一種鞏固結構的螺絲釘,讓女人反過來為難女人。

再來,延續來談蛹的第二層結構,貝絲的身世經歷與親身母親。對於貝絲來說,死亡是她熟悉的對手,卻也是她永遠都戰勝不了的敵手,如前所述,一再失落下,貝絲把自己困在空蕩的大房子中,不管哈利怎麼按電鈴,她都不願回應,即使被其目睹了慘狀,也不願承認,蓄意使用尖銳的言詞衝撞回去,就像一隻怒髮衝冠的刺蝟。

當然,這幕不是用來彰顯她潛藏的女權意識,而是用來闡述她的在內在脆弱狀態,以此隱喻貝絲抗拒打開心門的決斷。畢竟,幾經失落後,她要怎麼再次相信今天的投入不會變成明天墜落,讓她又一無所獲,所以她才要推開所有人,如前所述,反正沒有得,就不會有失,故此,生命無常的經歷促使貝絲發展出推開他人這項保護措施。

不過,喬琳的出現卻驅趕走了貝絲的暗沉,幫助她從封閉的小房間中走出來,迎向嶄新的世界與重生。可是,喬琳怎麼做到的,她有何魔力可以打開貝絲的心結與詛咒?

喬琳跟貝絲一樣,渴望歸屬,但與貝絲不同的是,她知道即使只有自己也能夠獨立,她雖然不像貝絲一樣擁有天賦,但她知道她的生活掌握在自己的手心,是好是壞只有自己能決定,跟外在的家人、身世、經濟、性別與膚色條件無關。對於貝絲來說,這就像一種震撼教育,她從未想過,肯定可以由自己來給。

爾後,喬琳更還刺破貝絲的災難化預期,讓她理解到自己擁有的是禮物,不是異常,如前所述,外人的閒言閒語不過就是噪音,不能代表自己的本心,貝絲要做的就是遵循自己的才能去戰去鬥,但那不是為了麻痺自己,而是一種追尋意義的踏實,即使會失敗,即使會挫折,甚至還會痛苦,卻是有血有淚的飽滿生活。

然而,喬琳的魔力不僅於她的個性與特質,還有兩人之間的關係與連結。她們兩人在彼此最辛苦的時候相遇,當時的她們一無所有,但也因為這個一無所有遇上了歸屬,意即沒有血緣關係,卻有家人之名的彼此。喬琳的出現,就是心理治療層面中所述的矯正性情緒經驗,讓貝絲再次想起一個事實,那就是她並不孤單的事實,她擁有著許多,不只是才能或天賦,還有很多很多關心且看重自己的朋友與家人們,即使有些人離開了自己,但遺留的愛卻還在,持續地照耀,甚至溫暖著自己。隨後,貝絲也因此褪去武裝這個保護色,收斂起自己的怒與刺,張開雙手迎接別人的擁抱與關心。

畢竟,肯定可以由自己來給,孤寂還是要彼此來填。

承前所述,生命觀點的轉變,讓貝絲跳脫出生母的詛咒,打破第二層次的蛹之束縛,理解到她不孤單,也不是一個人,雖然她可以一個人,但不需要以一個人來襯托自己的強大,或是以孤單來保護自己受到傷害,當她需要時,還是可以展現脆弱去依靠別人,而那無關性別,更無關血緣,只因彼此在乎彼此。

爾後,生母那句「強大的人不怕孤單」被貝絲賦予新的意涵,那個不怕,變成接納,意味著即使很多時候,只能一人承擔,也要擁抱自己的脆弱與孤單,好好地去哭,好好地去犯錯,好好地跟自己和解。為此,一群人相聚時才能夠坦然地相處,進而互相扶持與照顧。

劇末,為何貝絲即使不用藥也可以使用她的視覺才華,我想答案已經很清楚,就是因為她的心終於被填滿了,即使沒有藥物,自己的理智也不會再被空虛給牽引走,自然不需要使用藥物來隔絕情緒干擾,畢竟那個不斷哭喊的幼小貝絲已經被看見與疼惜。再者,本來因為擔心害怕而被扭曲或推開的關心,也因應貝絲的轉變,化身成動力與支柱,故此,豐沛的情緒不只不是干擾,更化為她的武器。最終,她的理性與感性,構築出一對翅膀,帶她飛翔,登上峰頂,並摘取后冠。

如果輸掉了自己,贏了全世界又如何

結語

整體而言,《后翼棄兵》不只是故事完整,妝髮精緻,演員動人,它之所以能夠掀起風潮,就是因為它打中大眾心中都有共鳴的一塊,認同與歸屬。故此,本劇不僅僅是娛樂消遣,更是一份觸動人心的藝術結晶,讓人看得投入且著迷。此外,劇組在其中運用流暢的節奏與設定帶出立體的時代背景,但又不會流於說教,或硬要翻轉、對抗甚至替代。相反的,它運用和解、團結、陪伴與關懷等正向互動來連結角色群眾們,以提醒觀影者,面對困境,不管是競賽或不公體制,與其一昧增加敵人,不如一同合作改變。爾後,這種軟性的做法也確實創造話題與省思。畢竟,平權訴求的不是誰取代誰,而是創造一個人人都能做自己,然後去追夢的烏托邦。

原文發布於 方格子,謝謝閱讀~~~

CC BY-NC-ND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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