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凡尔赛文学」系列——郑号锡篇

我跟老郑是二婚。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村里人也都知道，我跟前夫在一起不幸福。结婚多少年，我们俩就打了多少年。最后一次打架，他从厨房拎出菜刀来对着我比划，我直接从柜子里拿出农药来拧开瓶盖，我说不用你砍我，我他妈跟你过早就不想活了，就端起来往嘴里周。给他吓得立刻扔了刀，来抢我手里的农药瓶子。那天晚上我上村里诊所洗了胃，第二天我俩去民政局离了婚。

老郑在我们村开澡堂子。邻里乡亲都知道他人好。他本来有个老婆，但是两个人一直没有孩子。前几年说要去南方打工，一开始还给家里打过电话，后来就没了音信。过了两年，老郑给她父母家送去了离婚协议书，还说着“别耽误了人家”。老两口一开始也是惭愧，好几个月没在澡堂子露过面。还是老郑特地找上门，跟老两口说，“无论怎么样，您二老还是我爸妈啊。冬天在家里洗澡多冷，把您二老冻坏了，乡亲们要说我这个儿子不孝。”

要说恋爱，都是结过一次婚的人了，用“恋爱”这个词倒有点不好意思。一开始，他总是在我从澡堂子里出来的时候，给我揣上两包奶。我说要给他钱，一码归一码，他就跟我撕吧。撕吧着撕吧着，他的手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他的脸红了，我的脸也红了。

后来到了年底，他趁着我上班没在家，往我家一箱一箱搬东西，我爸我妈拦也拦不住。买的红富士、南果梨、橙子，还有桂圆、火龙果啥的，一看都是挑的最好的。还送了两箱带鱼，两箱哈肉联的红肠。我下班到家看见一厨房东西，直接就去澡堂子问他，花这钱干啥啊？整这老多东西，再放坏了。还买那红心儿火龙果，平时家里也没人吃那洋玩意。他就应付我，说他是给我闺女买的，“你不吃人家孩子爱吃”。他估计算好了我要来找他，早就从冰柜里拿出来了冻柿子缓着。他把冻柿子递到我手里，自己也拿起一个吃。我一口咬下去，绵绵的冰碴的口感又带着点儿甜。我说好吃，他就憨憨一笑给我说：”你妈给我拿的。“

结婚的时候，老郑给我买了戒指、手表，还非要给我整件儿貂。暖和是暖和，就是穿起来像个熊，一身毛，还怪沉的。我跟他说咱退了吧，这玩意我一天天上班也穿不上，怪招摇的。他就板起脸很认真地说：“婚礼不办也就算了，我媳妇该有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我默默算了一下，不算戒指手表，光买这一件儿衣服，不吃不喝，至少也得搓三个月的澡。我说你这是图啥呢，他只把衣服披在我肩上，掸了掸上面的绒毛，老不正经地在我耳边说一句：“图你啊。”

我是真不舍得把那么贵的衣服拿出来穿，但是老郑还是找到了由头让我穿一次。二月份情人节那天，老郑说，带着孩子，请我们去城里洗澡。我还纳闷呢，家里就开澡堂子的，去城里洗澡干啥？他只跟我卖关子，说到了就知道了，还说洗发水沐浴露搓澡巾都不用带。这城里澡堂子可真大方。

到了我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澡堂子，人家叫洗浴中心，一共好几层。一进门，还不能直接进澡堂子，要在大厅沙发上坐着等，等服务生来给我们换拖鞋，再把我们穿的鞋子收走。前台给我们一人发了一个手牌，上面带着开柜门的磁铁钥匙。老郑说，进去以后有可以泡澡的水池子，先别着急搓澡，泡一会儿然后他在二楼等我们。

进女宾的时候，整个大厅的服务生还要和前台一起喊一句：“欢迎光临清水瓦台洗浴中心，女宾两位！”

整这虚头巴脑的，吓了我一跳。

女儿看到泡澡池很兴奋，管那叫温泉。池子里面还有两个可以水疗按摩的座椅，躺上去一按按钮，气泡就从背后冒出来，拍打你的全身。我跟女儿一人坐在一个按摩椅上，女儿闭着眼睛享受着气泡的拍打，突然冒出一句：“妈妈，你早点跟郑叔叔在一起就好了。”我问她：“这样你就能早点儿来这儿泡澡了是嘛？”她回答：“我是沾着妈妈的光来的。郑叔叔对我好，是因为郑叔叔喜欢妈妈。”

女儿泡池子上了瘾，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出来换上睡衣上二楼。二楼有汗蒸房，有休息区，有健身房，还有一个自助餐厅。女儿直直奔着餐厅就去了，被服务员抱着拦住，跟她解释说还没到开饭的时间，跟爸爸妈妈在外面玩一会儿再来。女儿很乖地点了点头。

老郑不知道从哪拿来了一副跳棋，一下子吸引了女儿的注意力。女儿一边摆棋子一边跟她郑叔叔说：“如果我赢了，你就下次还带我来这儿。”老郑说没问题，然后也逗她：“如果我赢了，你就叫我爸爸。”女儿一口答应，问我如果赢了想要什么，我只当陪他俩玩，就随便说了一个，“如果我赢了，你们俩就给我跳舞。”

最后竟然让我给赢了。老郑也不知道在哪学的街舞，跳起来像模像样的。我看着他在桑拿房教我女儿太空漫步的这幅画面，突然有点恍惚。我真的在这一刻存在吗？这真的是我可以享受的幸福吗？

“虽然你没有赢，但是我下次还是可以带你来。”跳完舞之后，老郑对我女儿说。

“虽然你没有赢，但我还是可以叫你爸爸。爸爸！”我女儿学着他的语气回他，声音清亮又干脆。

老郑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桑拿房很热，热到汗珠从老郑的眼角流了下来。

“走吧爸爸妈妈，我们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