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前半辈子喝过最好的酒,是一杯2018年的江湖儿女

吉士代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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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聚离开,都有时候。People come and people go.

我2016年本科毕业离开北京,到现在已经8年了。疫情之前,我每年都能回国一两次,先飞到北京,跟老朋友们聚一下,然后再从北京飞回家。

一开始那两年,我每次回国都是非常有仪式感的。因为我上大学时,跟一圈师弟师妹玩,所以我读完研究生一年回来,有的好朋友还没毕业。我们就还把聚餐地点订在学校旁边的烧烤店,特别难吃,但是墙上都是我们学校的酒鬼写的话。后来黄觉在微博上说,只要能去Mandrill点一杯“地球最后的夜晚”,一口气干了,再念出杯底的文字,拍下视频@他,他就请。我这个人一般不跟风,但是不要钱的酒,我必喝。

那年我们一帮人从海淀打车转场到将台路,除了“地球最后的夜晚”,还点了“江湖儿女”。我拍了好多照片和视频,每次翻相册翻到,即便不点开看,都觉得幸福。那天晚上,我碰到杠子,因为已经喝多了,才能合到影,因为我如果清醒的话,一定会觉得不要打扰人家明星。那天喝到最后我吐了一身,我的好朋友在凌晨五点给我洗的裤子。

那时候没想过什么是江湖。这个命题其实早在很多年前,《武林外传》就给我们讲过了。江湖就是一个人来人往的客栈,两个捕快不认字,富二代官二代黑二代都大隐隐于市。提公民社会有点上升太多了,但是人人讲义气,就是江湖。义气这个词,感觉离开中国以后,就没再用过。在国外常讲的是“绅士”、“友善”、“共情”、“多元”,每天学习酷儿理论和去殖民化的马克思主义。只有研究中国哲学的人,才会时刻想着“仁者爱人”。

博士毕业找工作这一年,是我觉得最一事无成的一年。可能听起来很装逼,但还是请你听我解释。因为拿到学位已经是去年的成就了,不是今年的,而因为我想转行,我今年也并没有用得上学历这个跳板,去到下一个地方。我的论文,找了出版社,说要出成书,我也一直拖延,到现在只改了20多页。让我现在说些专业上的东西,我很久没再阅读,也一定是退步了的。

在读博的过程中,每年都会打卡一些新成就,然后有新故事可以和人讲。比如去哪里发paper呀,去非洲做了田野呀,教了本科生的什么课呀,接了一些翻译的工作项目呀。但是今年真的,找工作连正儿八经的面试都没拿到,只做了个新的的合同工的工作,做了一个月还因为划水被开了。也挺好,终于今年也算是有故事可讲了,不算一事无成。

人为什么爱喝酒?因为酒总是跟故事挂钩。男人们喜欢吹牛逼,炫耀一些自己在别人那里听到的信息。女人喝酒爱说什么,我不敢一概而论,但是我跟我妈两个人爱说自己的辛苦。我妈把多年来在我爸家受得的苦水倒给我,我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心情去承受。我喝多了之后对着街道喊asexuality is a sexuality,拉子朋友拉着我叫我别耍酒疯。

这一年没什么故事,酒也基本没喝了。过年的时候跟家人喝酒,走的时候在单元门台阶摔了一个大屁墩,崴了脚脖子。回英国之后到朋友家喝酒,喝完坐一小时地铁回家,路过健身房非要进去练10分钟。属于是喝的时候没有故事,就在喝多了之后硬创造故事。再之后就根本没喝了,朋友来我家送我一瓶酒,我一直在冰箱里放着,等我下次去另一个朋友家做客,再带过去。

其实我原来那群大学校园里的“江湖儿女”,一个个早都不喝酒了。我回国一次,人家给我面子,说可以喝一点儿。等我下一次再回国,就不好意思再要人家为了我放弃原则了。现在好了,我也开始健身了,知道酒精需要花多长时间才能代谢掉,也心甘情愿地加入不喝酒的阵营了。不只是不喝酒,奶茶也不喝了,咖啡也不在外面买了,每天出门都带着我超市1镑买的小水杯,上面有S.coups的贴纸,就算水杯臭了,喝起来也美滋滋的。

说到江湖儿女,就可以接到儿女情长。但由于我这些年实在是aroace的好身份贯彻得彻底,我连回家寒暄都不再问我的弟弟妹妹们有没有对象了。我的学生,我从她12岁教到她18岁,聊起男人,我们说的是men are rats.(电影台词)而那些在二十出头时我们互相陪伴一起伤心的女孩们,现在结婚的结婚,不婚的不婚,也都不再伤心了。

这个月月底我就要29岁了,以我自己的经验,生日愿望也好感言也好,如果想好了一定要提前记下来,因为等到生日当天可能就忘了。所以我在我的日历上早早地就在8月29日这一天标记了这样一个日程:“抖音有一个范德彪29岁bgm”。彪哥讲话了:“我都29了,我跟你开得起那个玩笑吗?”

往年过生日,我跟不同的朋友庆祝过,跟妈妈和姥姥庆祝过,也自己给自己买过蛋糕吃。有的朋友在给我庆生之后,我们就没怎么再见过面了,这让我觉得我自己实在没有努力经营友谊。网上有一种说法叫回避依恋型人格,说这样的人不爱主动给家人打电话不爱联系朋友,是因为原生家庭和种种社会因素,怕失望,所以没有安全感。但我觉得我又不是这样,我不用消极的词语来形容自己,这也是一种女权主义。

上周去开放麦说了脱口秀,这是我28岁的生日愿望,终于在生日之前实现了,也为今年不是一事无成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一共就两笔,另一笔是被开。讲完脱口秀在朋友圈发了三张照片,收到了6排赞,比我上半年加起来收到的赞都多。我记得整整十年前,2014年我过生日,当时是能收到150个赞的。按理来说我这么酷的人是不应该在意点赞数的,可是我相当在意。

曾经的老朋友们现在都不爱给我点赞了,因为我总是奇奇怪怪地在发疯。但是我也一直有在五个不同的社交平台挨个给我点赞的小朋友、新朋友,我们因为一起发疯于是成为朋友。老朋友跟我说,感觉虽然跟我见不到面,但一直看我朋友圈,又好像我一直在身边一样。可是我没跟他们说,在我孤独呐喊的时候,在我发疯的时候,我也很想你们能在身边。不过,不在也没关系。在,就同舟共济,不在,那我们还是2018年的江湖儿女。

相濡以沫好还是相忘于江湖好这件事我思考了很多年。我从高中时开始思考,那时候根本不懂这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件。我高中的好朋友大顺跟我说:“相濡以沫好”,可我还是觉得相忘于江湖好。北京是一个江湖,微博也算个江湖。我在一个江湖被遗忘、被应付、被删掉,各种都有,但都没关系。相聚离开,都有时候。People come and people go.

相忘于一个江湖没啥的,人有许许多多的江湖。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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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士代代子青年女无性恋,诗人,作者,非洲文学博士,小幽默家。假装喜欢索马里诗,其实喜欢跳韩团舞。部分同人文英译版发表在ao3: jsddz mastodon: jsddz@mas.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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