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蔣介石到蔡英文的「想像共同體」--讀汪浩《借殼上市》

要了解「台灣地位未定論」的來龍去脈，沒有比《借殼上市－蔣介石與中華民國台灣的形塑》講的更清楚的了。如果還有興趣深究，也推薦作者汪浩另一本大作《冷戰中的兩面派－英國的臺灣政策1949-1958》，可以看看唐寧街十號如何憑藉著大英帝國日不落的外交遺產，操弄著世界大勢。

汪浩是出生於中國上海，作為台灣女婿的英國籍華裔人士。所以他可以超脫於台灣歷史的恩怨情仇之外，提出相當犀利的切入觀點。本書有序三篇，分別由明居正、張國城、黃克武三位先生執筆，三人固一致盛讚本書之成就，但仍看得出借題發揮，各自表述政治認同及立場。對比於此，汪浩沒有諸多歷史感情的覊絆，反而寫出了令人深思的理路。

大家都聽過「想像的共同體」。簡單的說，「共同體」是想像出來的。是不是真的有什麼科學上的共同，從來不是重點。主觀上認同一個「共同體」，那便可以形成一個「共同體」，那便就是一個「共同體」。

比方說匈牙利吧。匈牙利人說他們是「匈人」的後代，「匈人」到底是不是「匈奴人」，沒人搞的清楚，但這並不是最重要的。總之「匈人」是亞洲人，不是歐洲人。所以匈牙利人便將自己想像成是亞洲人的後代，跟他四周的歐洲人是不一樣的。由此，形成一個「匈牙利人」的共同體，用以對抗週邊列強的統戰。

保加利亞也差不多，到了民族國家興起的時代，主張他們是「保加爾人」的後代（保加爾人是突厥系的民族），而這可能是毫無科學根據可言的。但是或不是，並不重要，反正拉到一個歷史上的祖宗，創造了一個認同，就成功的建立了一個保加利亞人的「想像的共同體」，進而在脫離帝國及殖民地的地位之後，建立了新國家。

這種民族國家興起的過程，在劉仲敬的理論中稱作「民族發明學」。阿姨式的「民族發明學」，在歷史悠久的歐亞大陸，是比較容易操作的。因為祖宗很多，隨便拉都有。要建立民族國家，進行民族發明的材料俯拾皆是。

但對於台灣來說，這便不容易了。因為你要拉原住民來當祖宗，有點太牽強。「有唐山公、無唐山嬤」固然也可成一理論，但「平埔嬤」本身從來就「不是一個國家」。要拉鄭成功來當祖宗，但東寧王國歷史太短，歷史記載又太清楚。鄭氏顯然就是一個短命的殖民政權，是要怎麼當成民族國家發明的材料呢？

所以說，「台灣民族主義」雖然是台獨基本教義派中源遠流長的一支，但聲勢始終做不大。因為，民族論述真的太困難，沒有民族神話可以依附，是要怎麼樣創造「想像」 呢？

在這層意義上，今天來讀汪浩這本《借殼上市》，便有了全然不同的體會。

本書或是有意，或是無意的提出一種「截斷眾流」的方案，創造出一個「從蔣介石到蔡英文」的「想像共同體」。在「反共保台」的前提底下，勾勒出一個連續有機的「台灣共同體」歷史。

這樣的作法，看在「台派」眼中，難免認為作者有將兩蔣「洗白」的嫌疑；而在「統派」眼中，這簡直就是在「抺黑」民族的救星和世界的偉人，或者至少忽略了支持韓國瑜的五百多萬選民心中「莊嚴的理想」（見黃克武序）。

弔詭的地方就在於，雖然「台派」或「統派」的理論家，都自認為處在進步的地方（只是方向不同），自己是社會中形成理論，引領輿論並創造潮流的人物。然而，主流民意默默選擇的歷史，似乎卻是汪浩指出的方案。

這其實是非常現實主義的選擇，而汪浩這樣的思路，亦不知與他出身英國牛津大學的學術訓練有沒有關係？畢竟功利主義大師邊沁也是牛津人。

若再往下思考，台灣或許真的是世界歷史中的一個特例，在脫離帝國與殖民地之後，既走不了發明民族國家的道路（如馬來西亞），也走不了大英帝國變成大英國協的坦途（如澳洲、紐西蘭），而可能成為一個「海島上的美國」。

所以要致我的同溫層，也就是台派。「中華民國台灣」雖然刺眼（好像有四個贄字），但歷史是流動的，當下只是一個過程。我們都只是在這個過程中思考思考，說一說話，做一做事而已。歷史的動能明顯朝向我們的理想，未來是充滿光明的。

最後，不論你同意不同意，買本《借殼上市》讀一讀，有益身心，實為家庭常備良書。茲為贊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