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子光的飛躍進步：談《風再起時》

看了翁子光導演的《風再起時》，想了很久，該怎麼形容呢？華麗？聰明？大膽？浪漫？似乎以上詞彙加起來都不足以說明這部片長144分鐘的史詩式電影。近日網上有很多關於這電影的討論，有褒也有貶，但我建議大家不妨先略過他人的意見，直接入場欣賞。畢竟，每個人對電影和香港電影的理解都不會一致，但這真是一部製作用心、陣容強勁的作品，而且以非常獨特的方法表達香港情懷，有很多東西值得大家回味和思考。

《風再起時》表面是拍六七十年代香港四大探長的故事，這幾個反面人物的事蹟在二三十年前也曾經被搬上大銀幕，皆以梟雄爭霸的方式處理，但翁子光重新詮釋的四大探長卻以整個香港社會的發展為主軸，由四十年代日本侵華之前講起，強調當時香港人既受殖民統治，又要面對殘酷的戰爭，生存極不容易。故事中的南江與磊樂都曾在戰爭中掙扎求存，因此後來重回警隊變得不擇手段也就不只是貪婪那麼簡單，而是有更深層次的不安在作祟。

電影的另一特色是在男性爭霸的故事加入了愛情元素，寫兩個男人的雄圖霸業說到底可能還是為了女人，既有談情說愛與歌舞連場，也有烽火連天之下的悲慘情傷，這樣的安排也許是想說明探長不只是賺錢的機器，他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會談情會吃醋會為了女人而方寸大亂。杜鵑與春夏的演出令人耳目一新，尤其是春夏的角色是一段追憶但卻影響深遠，這樣的安排其實難度甚高，但也考驗觀眾的接受能力。

我很喜歡梁朝偉飾演的南江在電影中那種低調與瀟灑，他的不爭功、不出頭、不生氣，但卻運籌帷幄，把一切都往自己既定的方向安排好，然後悶聲發大財，其實是現代社會聰明人的生存之道，也是昔日香港盛產那種“醒目仔”的謀生本領。影片有一幕講南江在五十年代帶隊處理國民黨支持者在香港發起的示威抗議，他抵達現場後本來可以下令大開殺戒讓自己立威，但他以更圓滑的方式化解了衝突，既完成上級的指令，又沒有弄髒自己的手，這個角色的很多處事手法都八面玲瓏，對比起郭富城的張狂、周文健的忠誠、譚耀文的見風使舵，梁使出成熟穩重且充滿香港特色的“小寶神功”，當中自然大有深意。其實他們幾個人的性格加起來大概就是一支管治團隊常見的特質了，差別只在於由哪一種性格的人物領導群雄。《風再起時》沒有明言的訊息其實是亂世之中的為官之道，既要討好上司，又要保留實力，更重要的是安排退路，不必為了一時意氣而拼個魚死網破，這一層道理在電影中由一場麻將牌局開始舖排，觀眾如果能領悟這些處事手段，其實是大有收穫的。

電影另一大亮點是由許冠文飾演的廉政公署高層，他在片未以英語痛罵放任手下貪污腐化與為非作歹的警隊高層，大談廉政建設對香港社會發展的重要性，言簡意賅，擲地有聲，而且是從香港人的立場向管治者提出合理的要求，許的演出真切自然，是全片的關鍵時刻，更有畫龍點睛的效果。

近日很多人會拿翁子光跟王家衛作比較，更有人因為《風再起時》在中國與《滿江紅》同期上映而把翁與張藝謀相比。在我看來，這類比較實在沒有多少意義，因為每位導演的目標與技藝都不同，每部作品都可以各有風格，強行比較很容易會變成論資排輩，年輕人永遠都及不上老前輩老練和資深。《風再起時》是翁子光第四部作品，他的第一部長片《明媚時光》在2009年公映，是規模極小的獨立電影，之後的《微交少女》（2013）才正式開始商業模式的創作，到了《踏血尋梅》（2015）即光芒四射，還令郭富城及一眾演員得獎，其實他每拍一部片都有飛躍進步，這樣的成長之路背後必然也付出巨大的努力與堅持。今次《風再起時》既拍貪污警察也拍廉署成立，而且以大手筆重現橫跨幾十年的香港舊事，製作規模十分龐大 ，成本看來亦遠遠超過《踏血尋梅》，儘管因為種種原因而令影期一再延後，但觀看這個必然經過大幅修改的版本，也能感受到導演的長足進步與大將之風。

把前人的作品重新詮釋其實是香港電影的“傳統”，吳宇森的《英雄本色》改編自龍剛的同名電影，程小東的《倩女幽魂》是翻拍李翰祥的舊作，當然更經典的是徐克找來李連杰把家傳戶曉的黃飛鴻全面改良。翁子光在香港走向新時代的時刻重拾這種“傳統”，借四大探長的題材抒發自己的情懷，而且經過好幾年的努力才排除萬難正式上映，無論如何都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喜歡《風再起時》的朋友，都說這電影至少要看兩次，我看完之後也很有同感，第一次是了解大概，第二次是感受作者在細微之處的用心。

總的來說，我想用八個字來形容這部電影：“承先啟後，值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