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 02｜过去的，残存的

第二天（7月2日）
在一段關係裡，是否曾有一個時刻讓你感到自己非常陌生，完全認不出這時的自己？寫一個這樣的時刻。

幼儿园，爸爸妈妈在北方，我在北方爸爸的家乡。记忆很模糊也很碎片化。连绵大雨的乡下，水灾淹了平房，我站在过膝的水里抓蝌蚪，放进塑料袋，尾巴是半透明的；搬家到家具城旁，锅炉散发的臭味；爸爸妈妈一早出门了，我被锁在屋子里，醒来想上厕所打不开门，我大哭大喊，无人应门；爸爸很严肃，爸爸看着我笑了；我在奶奶家的土炕上，大人午休睡着了，我不想睡觉；邻居家的樱桃树结了很多樱桃，给我几枝，吃完樱桃，我把树枝埋进土里，浇上水；家具城旁边有很多废弃打磨纸，姑奶奶带我捡回家磨铅笔，磨得尖尖的；我很爱干净，衣服脏了一点点，脱下姑奶奶帮我洗。

学前班和小学，爸爸妈妈在北方，我在南方妈妈的家乡，在乡下和外婆生活。学前班放学前的小饼干很好吃；操场打弹球，乒乓球台旁边的土地坑坑洼洼；放学回家路上的大鹅会追赶我们；午休时没睡着被值班老师发现，虽然我们都趴在课桌上，还是被教鞭抽了后背，很疼，那是我第一次被体罚；学校热午饭的蒸笼很大很大；爸爸妈妈要回来了，我等到半夜，他们带了一整箱猕猴桃，房间里都是猕猴桃的香味，那是我第一次吃猕猴桃；爸爸妈妈又走了，我闻着妈妈的枕头，上面还有妈妈的气味；一个夏天我发烧了，班主任不让我脱衣服因为会更严重，我发烧更严重了，迷迷糊糊回家，妈妈一摸我的头，看我穿这么厚，赶紧给我脱下毛衣，桌子上放着没喝完的汽水瓶，我咕噜咕噜一饮而尽，橘子味的；我在小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爸爸给我送药，摸摸我的额头，我心里想着爸爸妈妈在家真好啊；我做错什么了，爸爸妈妈一起抽我屁股，我很疼，印象中那是第一次被爸妈打；一个夜晚，爸爸抱着我哭，说妈妈不要我们了；同学偷看我日记，回家跟姐姐哭诉，姐姐说你是不是故意想给她们看的；怎么和姐姐吵架了，姐姐手里举着菜刀冲我怒吼，印象中是第一次跟姐姐吵架；我的头顶被蜜蜂蛰了，没关系，听说被蜜蜂蛰过一次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冬天我掉进水塘里了，幸好邻居家的大哥哥在，把我拉上来，我都湿透了，我差点淹死；夏天水塘里很多荷花，很好看，我们会用抓耙打莲子吃；姐姐带我坐长途火车去北方找爸妈，我们坐了三天三夜，硬座，很热，但很兴奋，我们在北京转车去目的地；农科院环境很好，有小地鼠，爸爸妈妈的塑料大棚在最里面；妈妈从早市买很多新鲜水果和鱿鱼，那个夏天我们吃了好多好吃的；晚上姐姐和我窝在床上看电视，看蓝色生死恋哭得稀里哗啦的；白天我喜欢看鸭子侦探。

初一上学期，爸爸妈妈在北方，我在北方，姐姐在南方。我不喜欢我们住的地方，塑料大棚连着的房子太简陋了；在学校唱长亭外古道边。

初一下学期，爸爸妈妈在北方，我转学回南方了。我住在学校，周末去舅妈家；我有点怕舅妈；我帮舅妈洗衣服，讨她开心；家长会总是没人开，有一次是舅舅去，舅舅舅妈离婚了；和表弟去看电影，雷鸟神机队，那是我第一次在电影院看电影；后来我们还看了狂蟒之灾，那天结束后很晚，街道很安静，灯光暖黄，我和表弟一边讨论剧情一边走路回家，我很开心；我们还看了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的囚徒、星球大战西斯的复仇；我坐在新华文轩的地板读哈利波特系列；我在舅妈家，一个晚上，我用同屋的阿姨的手机给妈妈发短信，说妈妈我好惨；第二天被舅妈吼，你是被虐待了吗，我很委屈，那不是我的意思。

高一，爸爸妈妈在北方，我在南方。

高二，爸爸妈妈在北方，我转学去北方了，因为高考要在户籍所在地考。我很舍不得我南方的朋友们，我们一直通信；爸爸妈妈吵架，吵得很凶，爸爸用脚踢装满蘑菇的篮子，蘑菇都碎了，爸爸样子很吓人，妈妈哭，我哭吼，我用脚踢爸爸；晚自习到很晚才回家，我都会进厨房找吃的，然后妈妈开始专门准备一盆菜肉，每晚回家我都要吃光，虽然有时候我不饿；因为什么和家里吵架了，我记不得了，吵得很凶，离家出走到晚上；学校课上，听说四川地震了，我头皮发麻，哭着找班主任，给家里打电话，后来终于联系上朋友们了，发信息说地震的时候像是大卡车经过，教学楼都在晃；用零花钱给爸爸买的生日礼物，是一件“名牌”短袖衬衫，爸爸吼我买这么贵的东西，很生气；高考前期，和妈妈散步，走到家门口看爸爸坐在屋外，旁边是个男生，提着水果和吃的，我记得这个男生，他跟我同考场前后座，想让我考试时帮他，我拉着妈妈往外边走，躲避，其实我当时只是自卑，这么一个不像家的简陋地方居然被同学找到；高考志愿我都填的南方学校；高考完妈妈告诉我祖祖去世了，祖祖是我外婆的妈妈，从小对她感情很深，我哭问什么时候的事，妈妈说因为怕耽误我考试所以没告诉我；高考我没考好，但是我终于可以回南方了。

大一，爸爸妈妈在北方，我在南方。新生入学寝室室友的父母都来了，除了我是舅舅帮我送东西。

大二还是什么时候，爸爸妈妈终于回南方了。我周末回家，终于一家人团聚了；大三我决定考研换专业，妈妈支持我，我很有动力；第一次痛经，痛到趴在店里的凳子上，妈妈给我买药，药很有用；一个夏天在爸妈合租房的床上看了很多村上春树；大四家里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简单装修，我画的电视柜草图，工人给做出来了，跟姐姐一起选小装饰物；新装的房子要晾，没多久的一天进门看见妈妈躺在沙发上睡觉，大家都很迫不及待；有天爸爸进门手里拿着粉红的芭比娃娃，裙子很大，说是有人到店里卖，他给我买一个，印象中是我第一次收到爸爸主动买给我的礼物；我复试没过，毕业在家，有天妈妈告诉我爸爸在问我什么时候出去找工作。

我的亲情全是碎片，里面的每一个时刻都不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