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6 和妈妈在小区上香
她说梦见他了。哥哥在梦里拉扯她的枕头,第二天她落枕了。
我三个月没回家了。前年年底,是在这里被封控的时候。最远的距离就是这个小区的另一扇门。一周之后,有人在小区里尖叫。人们把头从窗户中探出来,那是晚上,可以看见对面楼里闪动的颜色,那是电视机里的画面在折射。
那里的画面,我记得有一个新年是春晚、死亡。还有一个是放开、生病。这些同时在我们的房间里。
这是一个浅蓝色头发会被别人一路打量的地方。一个小镇。
那天他们从电视机前走开了,发出自己的叫声,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那一天,我觉得就像是节日——或者,在我心里,那就是反抗、觉醒、连接。一种奇特的、吸引人的共同体气氛?我在23楼的木地板上疯狂地跳绳。为了燃烧精力,为了保存一种愤怒,或者说,为了维持一些东西。
我们在小区后门买了这些:纸钱和火烛。
“几个人的?”
“两个人。”
然后,我们在四栋后面找了片隐蔽的空地。没想到火越来越大,妈妈被熏得眼泪和鼻涕都在流。一边说:在那边好好的;要保佑我们平安。
我一直留意着火。我试着点燃纸,却怎么都点不燃。妈妈接过来。
很快,一群人围过来了。是社区里的人,是网格员,是妈妈去参加过婚礼的人,是她朋友的侄儿。
他们穿着红色马甲。
这里不可以上香。理解你的心情,但火这么大,出了问题大家都要负责的。早就不让上香了。你就告诉那些老先人,现在不允许烧纸了。听到前一句我愣了一下,这是我通常意识到一句话居然出现在这里的时候的反应。有时候,一些话给我奇迹,有时候,那只是痛苦。但这次什么都没有。他们给我们拍了照。保安也来了,让我们一定要看着火完全熄灭。
好的。那我们一起看火熄灭。
我在想,明年能不能在家里的阳台,做一个活动,让大家给李文亮上香呢?火苗一点一点熄灭,烟会飘出去,一张一张烧的话,没有人会怀疑是起火吧。
再看过去,那种黑红正在翻滚,像是在互相吞噬,像是一床被子——
我说不出火的感觉。只能说像,不能说是。
妈妈祭拜的是两个人。她的两个哥哥。两次死去。我又想到,这里有这么多人死去过了,几乎很难想象自己可以永生,几乎很难想象一种别的信仰。有时候我会突然想,我真的会死去吗?那是怎么来的?
有时候,我抑制死亡的可能性,好像在玩弄意识。坐飞机之前。这个小区。尸体运出去。我陪伴爷爷死去的早晨。以前我也反对过她,我讨厌她在墓碑前假哭,但没有眼泪。我觉得这全是封建迷信,是老套的。我拒绝以这种方式表达怀念。
今天我终于第一次站在她旁边。27岁。我们一起给死去的人说了一句话,一句真正想说的话。然后,我又在意识里走极端。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看着一个人,就能知道她的历史和她的难处。我想对妈妈有这样的理解。我想走捷径。
烧完了。我们看着最后一丝火苗熄灭。
我自己走回去,这个小区正在经历别的事情——一块砖会突然砸下来,物业把砖绑起来,还有人用钢珠弹射玻璃。这太奇怪了,就像在封控的时候,他们用红色胶布把椅子缠起来。就好像,它们是首先被示众的,它们是犯错的。
有时候,妈妈比我想象中能接受得更多,比如她今天跟我说,我们可以找一个地方一起去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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