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你的語言:我的德語、他的中文|跟德國人聊天有感

Yi-Wen / 阿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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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社團的學姊帶著德國籍先生和才三個月大的寶寶來訪,我們交換了一些學了對方語言之後的疑惑和想法,也有一些難以解釋的概念。

今天跟大學社團的學姊夫婦見面,他們住在杜塞道夫,有事到法蘭克福一趟,順道來訪。我們應該自他淡出社團活動之後就沒見過面,算一算大約十一二年了,之所以還有聯繫都多虧了去年動物森友會的熱潮,當時朋友把他知道在玩動森的一些社團成員都加進一個Line群組,後來動森退燒,群組還在,大家就改聊各種時事。

群組內的成員一半在臺灣,另一半分散在瑞士、德國、美國、越南等國家,海外的成員藉此獲知臺灣最新話題,臺灣的成員則是接收來自不同陸塊的觀點。起初也沒料到我會搬到德國,即使搬到德國後,也因為疫情關係遲遲沒機會碰面,總算在搬家滿一年時,碰上面了!連同他的先生和甫出生三個月的小寶寶。

學姊以前住過美國,大學在臺灣完成,畢業後在日本工作數年,後來轉到德國工作,在德國的日本弓道場認識了德國先生J,我問他為什麼想學弓道,這並不是個很常見或大眾的運動,他說他喜歡需要專注力和集中精神的運動,用一種這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補充一下,杜塞道夫有不小的日本人社群,街道隨處可見日文:日本書店、日式拉麵店、料亭、日本超市等等,有弓道場好像也不足為奇,是吧。

在疫情之前,一週一次的頻率,J學了一段時間的中文,能說一點點,認得一些漢字。我們都有學對方母語的經驗,他學中文,我跟學姊學德語。學姊打趣說,J那時都說我要去「畫」我的功課了,漢字對我們來說是「寫」,但對他來說是在畫圖(to draw)。

J注意到我跟學姊都有人稱代名詞混用的情況,他這麼說我心裡一驚,德語我確實察覺到有這種情況,但沒想到英文也出現了。混用的人稱代名詞是第三人稱單數,也就是他(He)跟她(She),我笑著說,可能是因為中文這兩個人稱是同樣的發音,口語講著一時不察,就脫口而出。學姊跟著附和,並表示性別很重要嗎,我忍不住想:對欸,跟德文相比,中文不太在意隱約的性別資訊。我跟學姊有相同疑惑:為什麼需要特別指明性別?相對地突顯出語言形塑了我們對於性別揭露的意識高低,以現在的性別多元觀念來看,不明確揭露性別或硬性歸類別人性別的中文好像誤打誤撞比較政治正確呵。

所以當J說中文不明確,德語比較明確時,我是同意的。舉個例子,學德語的第一個關卡就是記憶名詞時,必須連帶一起背誦性別,之後的定冠詞、不定冠詞、否定詞、形容詞、所有格通通都跟名詞的性別連動,牽一髮動全身,性別錯,其他的都錯,雖然說錯並不會聽不懂,但追求正確的我,實在無法輕鬆地忽視這些凹凹凸凸。

學姊提到,他曾被J的弟弟糾正,你已婚不可以再說「Mein Freund」,要說「ein Freund」,因為Freund這個詞是陽性,女性用這個詞時,就意味:我的「男」朋友。換言之,男性用陰性的「Freundin」時也要小心,所有格的使用會讓人疑惑:你的「女」朋友還是你的「女性」朋友?替換成不定冠詞,意思才會是我的「一個」男性朋友:只是「一個、某個」,而不是「我的、特別的」。學姊接著跟J說,中文的「朋友」沒有預設性別,要指明性別時,需要另外加上男或女在朋友前面,變成男朋友、女朋友。中文都說我朋友、我朋友,無關性別的,所以他當時也就這樣說,沒想到其中隱含的資訊。

我相信中文也有這種很幽微、不是母語者很難察覺到的語意差異,我自己比較常注意到的是,中文的斷詞奧秘:逗點點在不同位置,就有截然不同的意思,著名的例子就是「下雨天留人天留我不留」,新一點的例子像是「你好大支哥」。




還有,關於中文發音有標準腔跟口語變體這件事,J提到他在中文課上學的是「十、四」,最初他聽學姊說「ㄙˊ、四」時感到很困惑,另一方面,無法發捲舌音的學姊也覺得很苦惱。既然提到了數字,我想到德語兩位數先說個位數才說十位數——也就是說,三十五,德語會說五和三十,三十後說——於是問他學中文數字,會不會不習慣?他聳了聳肩,一臉稀鬆平常地說,中文的數字很簡單,然後我就跟學姊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對吧、對吧,哪像德文。

剛開始我只能抓到尾音,個位數都聽不到,很違反直覺。後來分辨得出來了,變成先寫下個位數回頭補十位數,學姊補充他打字時,還要把游標往前切換,真的很不方便。尤其電話號碼更讓人頭痛,聽到「一和四十,到底是41還是 1 40」,當然他們通常是兩個號碼一組念,但電話號碼可能是奇數啊、、、

跟臺灣人習慣個別朗讀每個數字的做法不同:0912就是零、九、一、二,瑞士法語區也跟部分德國人一樣習慣兩個數字一組,以十位數念法:5565就是五十五、六十五,德語說法是五和五十、五和六十。至於法語的數字說法,又比德語更令人煩躁。

法國法語的70-99是一連串計算,例如75是六十、十五,此時是加法(75=60+15),97是四、二十、十七,此時先是乘法再加法(97=4*20+17)。發現了嗎?當你說一個數,你每回都得在心裡打算盤或按計算機,如果有的話。幸好、萬幸的是,瑞士法語有獨立的70、80、90的字,就像英文一樣!感謝天、感謝地。




說起來,我們的對話其實很破碎,話題時常被寶寶的哭聲中斷,學姊跟J輪流安撫寶寶,我有時也跟著逗寶寶,有時寶寶在爸爸手裡慢慢安穩下來,我跟學姊就抓緊時間,兩人私聊,講中文快很多,資訊量也比較大。有次等J回座,我對他說了句「辛苦了。」,他咀嚼著這句話,抓住了「辛」這個音,以為是「心」,學姊說不是那個心,J疑惑地追問了這句話的意思。

我想了下,說德語沒有這個概念,意思接近於「Thanks for your hard working.」(謝謝你努力做事)或者「Thanks for what you’ve done.」(謝謝你所做的),我們常常在做完一件事後對別人說這句話。學姊補充了日文的「お疲れ様です。」,J點點頭接受了。我以為J會日文,學姊說在弓道場可以聽到一些常見的日文句子,像是這句話,但他一直都不知道怎麼翻譯比較好。

他接著說,另外像「請多多指教」、「麻煩你了/拜託你了/有勞了」也是相同的情況,都是不存在於德語裡的概念,就算他硬翻了,試著說很接近的意思,但這樣的態度和想法都不是德語文化裡既有的,因此J聽了也只是一頭霧水,不懂為什麼要在這個時間點這麼說。然而,文化差異正是體現在這種難以解說與翻譯之時啊,也正是有趣之處!

說是這麼說,以朋友的身份進行文化交流可以,我很樂意,也很有趣,但要是伴侶的話,想到可能會一直停下來解釋這、說明那的,我心知做不到,所以很早就認清自己大概不適合異國戀,這就是題外話了。

語言不只是溝通的工具,更是思想的載體,聽起來很玄妙,或說很老掉牙。不過,透過學習別人的語言,也回頭拆解自己的語言,這期間時常把語言拿來對照、兩相比較,發現了別人的語言更在乎什麼,而自己的語言更重視什麼。再進一步抽絲剝繭,探究隱藏在語言背後的思維與文化,於是在瞭解別人之際,也多認識自己一點

CC BY-NC-ND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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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Wen / 阿兔來自一座島的熱帶港口,剛從瑞士搬到德國,狂熱愛著伯爵紅茶及薰衣草香氣,窗前兩盆多肉及一盆蘭花是心頭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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