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講師日常】要克服的除了面對鏡頭的恐懼,還要迎戰「我要看免費」的消費習慣
謝謝雅痞書店的邀請,昨晚進行了生平第一場有售票的實體兼線上講座「神聖之域:吳哥神廟建築與仙女舞蹈藝術」,作為「尋覓傳說中的吳哥帝國」系列講堂的第一場。雅痞書店是大台北地區極具指標性的文化、藝術、深度旅遊的講座聖殿,匠心獨具的空間規劃、對節目品質的細膩要求,是我合作過的商業空間中,質感與格調最為秀逸的場館。
雖然名字叫做「書店」,但雅痞的調性主要是供餐的文化沙龍,除了量多質精的文化藝術講座,室內樂和爵士樂現場演奏會也是雅痞的主要魅力。參與活動的聽眾一面享用美味晚餐,一面聆賞講座或音樂,這個形式很「古典」,但能堅持住這種古典又堅守質感的商業空間,整個大台北地區也只有雅痞能做到。在疫情爆發之前,這些演出節目為台北市中心的夜晚帶來無數感動;對我而言,能有幸受邀在雅痞演講,也是個人職涯極大的肯定。每次去雅痞,一向不照鏡也不打扮的我,都得特別花心思從頭到腳打點齊整,就像歐洲古代的貴族與文士那樣,赴一場沙龍盛宴。
然而,這些強調現場體驗的複合式文化空間,在疫情的衝擊下,就算政府沒有明令禁止內用,生意也一落千丈。「轉線上」這三個字說得容易,做起來卻很難。
疫情初起時,我曾受邀去雅痞講了一場緬甸藝術,為此還被粉絲抗議:「疫情嚴峻,為什麼老師您還要辦講座?」其實不是我要辦講座,推廣東南亞藝術對我而言是責無旁貸的事,只要有機會講,在體力與時間能負擔的前提下,我都會去講。對於這些仰賴舉辦活動維持生計的文化場館而言,不辦活動,就沒有收入;在線上課程平台沒有架設完成之前,也只能辦一場是一場,勉力維持。
當時就跟雅痞的老闆娘討論到「轉線上」和「建立經紀人制度」這兩個方向,後者在台灣很難,因為文化活動絕大多數都還是依賴政府經費在舉行,比起收費講座,免費講座的數量呈現壓倒性勝利,要跟免費講座競爭,講座收費就不可能拉高,經紀人沒有生存空間。收費講座和文化活動要在疫情中存活,只有「轉線上」這一條路,但如何讓線上講座呈現一定的品質,不只是放一台筆電或手機直播,讓觀眾願意付費在線上收看?那又是另一個戰場,要和行之有年的各種線上課程競爭。
製播線上課程有多難
有製作過影片的朋友都知道,不要說「收費」了,光是給人免費看的youtube影片,就已經是血淋淋的廝殺戰場。腳本、鏡頭、表演、影片素材、燈光、收音、配樂、剪輯、字幕,在影視這一行,每一項都是窮究一生都未必能出師的專業,要一個什麼都不會的素人在短時間內做出能讓人點讚的影片,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要求一輩子都在傳統講臺上對著一群學生講話、下了課就埋首資料做研究的講師和寫作者,突然搖身一變成為唱作俱佳的鏡頭表演者,這太強人所難了。
有些朋友會說「只要內容好就可以了」,但,沒字幕、表演「呆若木雞」、講話的聲音很乾甚至收不太到聲音、光線差畫質模糊、畫面中沒有「動作」,這種影片誰看得下去?還要觀眾付費看?這不可能吧?除非是該領域的研究者,很習慣學術研討會上學者們「讀稿讀過去」的超乾燥報告,不然,普通觀眾絕對無法接受這種缺乏娛樂性的「讀稿」,內容再好、研究成果再珍貴、議題再有啟發性,都不會有人要看。這種「讀稿」式的教學,連大學生都無法忍受,直接睡死或翹課、整堂都在滑手機、打game的,比比皆是。轉成線上,被迫上課的大學生只會登入,然後就關掉鏡頭和麥克風,補眠、玩耍去也。
當TA是普羅大眾,要思考的問題不只是內容要「大眾」,連鏡頭語言也必須「娛樂」。
無論「大眾」還是「娛樂」,這些「鏡頭表演」,對慣於安靜沉濳於案上的研究者和寫作者而言,都是攀不過的高山。何況還要從頭開始學影片錄製與剪輯,這是要逼死誰?
即使我有十年的劇場經驗,但舞台劇的訓練是對著活人投射能量,可以立刻感知到現場的氣氛,並根據這些氣氛的變化去調整表演方式;但要面對鏡頭,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除非有導演或導播,不然你很難得知觀眾反應,等你知道的時候,已經播出去,覆水難收。鏡頭表演是一門獨立的專業,我一直記得少年時當小演員去錄影,抓不到哪個攝影機紅燈亮,被導播罵了個狗血淋頭。
即使只有一機,能量的收放、呼吸與節奏,都是學問,除非你是表演天才,否則這段摸索之路都是充滿挫折而且成功率極低的。有些事情「努力也沒有用」,表演就是其中之一,不然好演員為什麼那麼罕見?對著鏡頭講話1-2小時,要如何不陷入「喃喃自語」的絕境?這是所有「轉線上」的講師都很害怕的挑戰。很多教人做線上教學的課程都會一再強調互動性,把聽眾的注意力「抓」住,但單純知識與理論的講授怎麼互動?預錄的課程怎麼互動?
除了表演,還有前述的腳本、鏡頭、影片素材、燈光、收音、配樂、剪輯、字幕這些工作呢?還有上傳平台前前後後的各種鳥事呢?如果是收費的線上課程,還有報名管理、金流帳目、顧客服務呢?
全部都由我一個人搞定?臣妾我辦不到。就算硬著頭皮做出來,品質也會爛得無法見人。我再愚魯再自大再傲慢,這點自知之明也還是有的。
線上+實體,兼顧現場、直播與預錄?這筆帳怎麼算?
最近學到一個新名詞「混成教學(blended course)」,由於教學現場演變成「某些學生在實體教室、某些學生在線上看直播、某些學生之後才能看回放」,「混成教學」就是將線上、實體、自主學習等各種變通後的教學形式混融,視情況靈活應變。
過去習慣拿著麥克風滿場飛的講師,除非有人力控雙機或三機,不然都必須配合單一顆鏡頭靜定在原地不動;講課的活潑度銳減,現場聽眾難免感到無聊,講師受困鏡頭也很難受。每一場教學活動,能現場出席的人數無法預測,要怎麼設計互動性?現場的聽眾可以參與,線上的呢?之後看回放的呢?於是一堂課變得很長,過去原本2小時就能結束、一期一會的課程,要搭配社群互動,可能變成綿延一週或更久;工作時間也變成24小時on call,要回覆聽眾提問——你永遠不知道聽眾什麼時候才看到這部影片。
此時,我難免會計算:「扣掉平台或主辦方分潤,一個人頭收100-200元的鐘點費,要提供這麼長久的客戶服務,划算嗎?」
平台或主辦方也很艱苦,尤其是專門做線上課程的平台,得架設攝影棚、請專業的攝製團隊、協助講師企劃課程、製作腳本、拍攝、包辦剪輯後製等多如牛毛的各種細節,以及處理報名、金流和客服,讓授課講師可以專注在自己的專業上。但平台或主辦方也只能拆到100-200元左右的鐘點費,甚至更少。
拉高課程費用呢?除非你的課程是社會此時的剛需,不然無法活下來。像我這種冷門題材,開免費的都未必有人來,遑論收費。好友Emily總愛說我的講座場場爆滿,滿到排隊到街上,但這種高光時刻並不是常態,現場人數只有1-2人的情況也是我的日常。
當講師(江湖賣藝的說書人)、辦活動要具備的心理素質,第一條就是:心臟要很強,沒人來是正常,有人來要謝天。
但即使沒人來,成本(錢)依然在燒。實體活動有場地、人力、設備、宣傳、交通等成本,線上活動也有平台維護、宣傳、攝製、軟硬體、人力等成本,如果要租拍攝場地,空間成本也省不下來。
如果看到這裡,還覺得「網路上的一切本來就應該是免費的」、「文化活動本來就是免費的」,那您可以封鎖我了。(微笑)
所以,雅痞書店願意大手筆投資製作線上課程,讓文化藝術領域的冷門議題持續有地方可以發聲,而且堅守製播品質,這個信念讓我銘感五內、五體投地。在這個艱困的時節,還有人願意在無法預期有多少回報、甚至沒有保障獲利的情況下,只為了「我想做好這件事」就將全副身家投注於此,這種傻氣,我希望能有多一點人支持,多一點點也好。
懇請支持付費,你的幾百塊(台幣),就能讓投身文化領域、努力耕耘的人們,以最低限的開銷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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