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比多的进化

母爱与性爱之间的关系是极其复杂的。在相关研究领域中，弗洛伊德依旧是最伟大的先驱者。众所周知，他创立了两大理论：其一是恋母情结理论，认为动物成体之间的性爱是亲子之爱的延伸物；其二是泛性论，认为动物一切形式的爱欲都是性爱之力——力比多（libido）——的变体。

很显然，这两种理论有自相矛盾的嫌疑。

性爱和母爱，两者究竟何者为源，何者为流？要解答这个问题，有必要区分这种两种爱欲的不同进化等级，由低到高，由简入繁。

先看来低等动物的母爱。无脊椎动物绝大多数没有育儿行为，母子之间的关系通常仅限于产卵。低等动物几乎毫无恋母情结，而且母体对子代的感情也十分淡薄，大多仅限于一点——不吃掉自己产下的卵。从高等动物生理学进行揣测，也许低等动物在生产时也有类似的生化反应：产道的刺激导致母体大量分泌类似催产素的神经激素，从而抑制了母体的食欲，使其不对自身产下的肥美多汁的卵子下口。

如果说原始的母爱仅在于抑制食欲的话，那么原始的性爱非但需要个体抑制食欲，还需要其抑制对于同类的攻击欲。从蜘蛛、螳螂的交配中可以看出，这种抑制是一个非常漫长艰难的过程。为了交配顺利进行，许多低等动物的雄性时常会用除自身以外的其他食物来贿赂巨大而剽悍的雌性，在满足后者口腹之欲的同时缓解她对于他的杀心。蝎蛉、舞虻和部分种类的蜘蛛都有贿食交配的习性，随着进化，这一习性又延伸到了众多脊椎动物直至人类的身上。可以说，从物种进化的角度来看，交配性质的喂食要早于育儿性质的喂食，前者是同类喂食的最原始形态。最早向同类施予食物的并非雌性母亲，而是雄性情郎。

在此基础上，高等动物即产后育儿动物的母爱才正式登台。在身外养育幼体至少需要雌性做到三点：一、不把幼体当食物吃掉；二，不把幼体当入侵者杀死或驱逐；三、向幼体施予足够的食物。很显然，高等的母爱非但整合了低等的母爱，还整合了低等的性爱，值得一提的是，它还整合并强化了雄性低等动物的力比多，将交配前后的短时喂食欲望放大为生产之后的长期喂食欲望。这些母亲爱孩子的方式其实正是从前她们的情郎爱她们的方式。同样，这一阶段的力比多整合也是漫长和艰难的，当中存在着一个过渡阶段：母亲生产，父亲养育，即主要由雄性负责对幼体的喂食工作。典型的案例比如海马、鹦鲷之类较低等的脊椎动物，在企鹅等鸟类当中也偶有发现。

最后是高等的性爱，正如弗洛伊德、洛伦茨、德吕舍尔等大师所描述的那样，它是对亲子之爱的一种内化的仿拟性延伸：性配偶既要像爱父母那样去爱彼此，也要像小时父母爱自己那样去爱彼此。当然，交配前后的喂食行为以及象征喂食的接吻行为大抵也是不可或缺的。

综上，高等性爱整合了高等母爱，而高等母爱又整合了低等性爱。母爱与性爱之间确有一种交替整合的辩证关系。从高等动物个体发育的角度来看，性爱固然是亲子之爱的延伸。但若从物种进化的角度观之，母爱又不失为两性之爱的发展。

此便是“泛性论”之真谛。

关令尹

2019/9